第八章 宫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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		    8    宫里出事了。    实话说,这件事我可以算是完全没料到。原本嘛,李玉铮没回来,我懒得看书,就开始翻看父亲吩咐鸣歧为我准备的男子画像,前几天我以为这两日就要开始相看,就胡乱看了几个,却没想到父亲与母亲相携离去,于是我也并不着急去一个个分辨,直到这时候没事做,才决定看看打发时间。    内阁学士家的小儿子,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二子……能够入眼的放到一边,不合眼缘的放到另一边,这样挑挑拣拣,时间也过的很快。    ——也并非是我以貌取人,实在是里边的男子我大多并不熟悉。    我不是特别喜欢出门的那一类人,每年参加大型聚会基本按照四季划分,春天皇后娘娘游花是一桩,夏日避暑取凉,秋日中秋宴,冬天宫里的年宴,除此之外我一般不爱去什么私家宴席上,跟这些人的照面也实在有限。    “我爹这是要把整座京城都翻过来吗,”我拎起来一副画像,“冯太师的儿子怎么也在里边?我要是真将他弄过来成亲,老太师拼上一条命也要杀了我啊!”    雪张又给我续了一次茶水,这妮子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:“如果小姐喜欢,又有什么不可以?太师应当欣悦。”    我简直不可置信,为她居然对我父亲这种荒谬的行为表示肯定而吃惊:“你和我爹都是怎么想的啊!……这孩子才十二岁!”    ……    很快,这种悠哉的日子被宫里传来的一道消息截断了。    我把玩着手上的珠花,蹙着眉,简直对现在事情的发展之突然无话可说。    自那日我们夜游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,李玉铮还没能出皇宫的大门。    这不奇怪。    被国师说成是百年一遇的神童,柔懿贵妃最心爱的儿子,詹太傅的心肝宝贝,朝中最大之一势力摆明车马支持的皇子,十一皇子都宇彦——薨了。    我还记得那个孩子懵懂的样子,他才十岁,有些温吞腼腆,他艳丽张扬的母亲将他抱在怀里,小心的像是在抱一件千年难得一遇的绝世珍宝。    雪张从外边进来对我说:“小姐,商君那边儿来人了。”    “进来。”    从外边走来一个童儿,年纪不大,十三四岁,还显得有些稚嫩。    “见过清河郡王。”    “免礼。”我抬了抬眼皮子扫了他一眼,弦上馆的人,新面孔。    “商开要见我。”    “是。”那童儿再次弯腰,显得有点拘谨过头,“商君请您入馆。”    我坐了起来。    ——在这个时候,我才终于开始正视这事儿的严重性。    我的手里有一支实力很强的奇军暗卫,而清河郡本身就有屯兵,大部分灾厄,只要我提前知道,就能把它们掐灭在襁褓之中。    对,只要我提前知道。    信息差足够致命,在我少不经事的时候,我已经为此付出过可以铭记一生的代价。    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,后来我投入了很多来试图得到这些东西,我将其中的核心一分为三,分别交给了我清河郡可靠的的手下、大丫鬟鸣歧和弦上馆的头牌,我一手捧出的名动京城的倌人——商开。    他们是我的耳,我的目。通过他们传进我这里的消息,并不会是小事。    ——    “宫里有消息。”商开递给我一张纸条,上书八个字「皇亲西去,举国丧聚」,“常宁宫传出来的。”    一个十来岁的皇子的死亡,说句不好听的,这事可大可小。    当今圣上活着的孩子就有十七个——当然,现在又少了一个,在这之间夭折或发生什么意外的简直不知凡几,阖宫缟素都少之又少,更遑论到涉及到国丧的程度。    别管是什么东西,只要拥有的多了总会不怎么在乎,恰好,皇帝就是有这么多孩子。    不过纵然孩子有很多,聪明的孩子也不少,但是得到君王万分宠爱的柔懿贵妃只有一个。    商开不会因为一个皇子的死亡就叫我来,问题不会是这个,恐怕更在于他身后的……    “詹太傅。”    商开看着我,俊秀的眉头微微拧起来:“郡王已经知道了?”    才意识到我抢了商开的话,我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水,权当赔罪,    “没有,”商开迎我进来,又陪我说话,却只拿我给他倒了水的杯子润了润嘴唇,看着就让我有一种干渴的感觉。我干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下,屈起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,“只是詹青手里最好用的牌没了,时间又是不等人的,他要找哪个?”    “怕是十六。”    商开的声音还是不冷不热的,仿佛谈的东西无关国本。    这个选择不出我的意料,陛下身子越发衰败下来,詹太傅要选一个孩子押宝,赌詹家的百年存续,这样重要的东西,当然还是自己教养出来的稳妥。    “他还是更想要个听话的孩子。”我说,“从小养在身边的毕竟更妥帖,嗯……这样说的话十七公主殿下真该庆幸自己的生母是淑妃。”    “是。”商开回道:“我也这样想。怕国丧是假,夺一位皇子到手里来,才是真的。十一殿下今晨薨了,不到一个时辰,太傅开始大肆采买丧具,实在是让人不能不作他想。”    “与我想的相差不多,”我又呷了一口茶水,问道,“詹青都买了些什么?”    “百匹白布,三车香烛,正欲入内城。”    我哼笑一声:“怕是要做什么鬼。”    “是,已经有消息,太傅令车马到后停于府外,就在轩衡长街卸马。”    “哎呦,好一个詹青詹太傅。”我一下乐不可支起来,轩衡长街在内城也算是繁华的一条街道,成天行人来来往往不计其数,在那里来这一出,心思简直是不要太明显,“这是要逼宫啊!恐怕柔懿娘娘现在正抱恙在床呢,做亲娘的心倒是假不得,只是她现在也两边劝不得,陛下一日不同意将十六教养在贵妃膝下,太傅的车马就一日不会进门。”    “那依郡王看来——”商开与我对了一个眼神。    “不错。”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相同的答案,“为了一个皇子举办国丧……陛下这些年身子愈发差了,这样的事他怎么会做?但太傅却是不好直接得罪的,白帛置在门外更是于理不合,何况柔懿又实在是心尖上的美人,只是抱去养养,虽然十六的母亲已经可以自己抚育皇子,但是还不够。”    我摸了下茶盏:“况且十六的母亲……似乎也才十六七,她年纪很小,玩性也大些。这原不是什么大问题,但这时候是了。”    商开很少在我没有问题的时候随意接话,但是这个时候他喃喃道:“如果这样……那或许也不坏。”    我看向他,商开的眼神挪开了些,低声道:“商开失言。”    商开的眼睛闪了闪。    他长得好看,并不像我兄长或是李玉铮那样带一些男性特有的锋锐,完全相反,他的尖锐都藏在温和的皮囊底下。他的好看与柔驯,更让人难以觉察出攻击性,于是如果他有些受到影响下的不快,低眉下来,就更容易勾起一丝怜惜。    商开很好,他一直都做得不坏,查到的消息少有漏误,做出的大部分判断也可以赞一声坚决果断,但是他的年龄太小了,比我还要小几个月。    这样的年纪做一位倌人并不能说十分年轻,很多一时名动的歌伎舞伎过了二十几岁就寥落下来,何况他实在天资过人。但是无论如何,既然在我这里做事,在另外的一些方面,被应允可以拥有一些脆弱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。    “即是如此,那就不必管那么多了,我既不是他们的爹娘,又做什么操心这些孩子的去留呢?”我伸了个懒腰,岔开话题笑道,“恐怕最近几日馆里生意会差一点,不过也没办法,等过几天年宴,一并补回来吧。”    “这倒不妨事,人少些也有少些的好处。”商开面上染了些笑意,说道,“郡王可要留下,商开弹琴给您听?”    李玉铮一时半会儿出不来,兄长在年关的时候也忙得根本回不了家,俞川最近有其他的活儿要干……    唉,这么想想我还真是一个寂寞的郡王,跟我同享封地的那几位个个都是娇妻美妾成群,哪里像我,一时间连个相陪都没法挑选。    我颇为自怨自艾的叹了口气,正打算着今晚就宿在商开这里调剂一下,却看到鸣歧手底下的婢女过来——已走到门口了。    ……不错,一说闲着就有事情做。    婢女报给雪张,雪张立刻快步进来,看看我,又看看商开,商开善解人意:“郡王且坐,我先下去更衣。”    “这倒不必,有什么事就说吧。”我摆了摆手,对商开调笑道,“在弦上馆要商君避嫌,我好大的面子。”    雪张福一福身,说道:“相爷和夫人刚刚已经回府,鸣歧替相爷传话,要讲小姐的婚事。”    哦,这的确是比较要紧的事没错。    我推杯站起来,对商开无奈笑笑:“好了,我还有事要办,那先走一步,改日再来吧。”    涉及到我的私事,商开并没有插一句半句嘴,他从来这样有分寸感,不粘人不讨嫌,好像永远知道自己在什么样的位置上。    他只是对我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,笑容里夹杂着一点怅然和不舍。    唉,实话说,若不是我和商开太过熟悉,恐怕就和那些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的贵女们一样,要忍不住为他眼角眉梢表露出来的感情而沉醉了。    精致,得体,具有别样的风仪。有一种悠悠淡雅的男人对你露出一点其他的情绪,转瞬之间的或喜或嗔,谁能不被他迷住?    我看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恰到好处,心里只有满意。    我再也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投入像商开这么多心思,他的赎身金是我的私房钱,头上的碧玉簪是我亲手簪上,他的礼仪嬷嬷也由我挑选派下,他弹得琴是我指人做的,他的第一支舞也跳给我看。    他作势要起身:“我送郡王。”    我虚按一下他肩膀,冲他笑了下:“不必相送,过两天我怕是还要来一趟呢。”    于是他又乖乖坐下来。    童儿侍立两侧,两扇屏风还未关起,走过转角时我对室内投以一瞥,商开一手拂袖,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一只茶盏,先沾沾唇,然后一饮而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