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章公堂诉冤
日正当中,余杭县衙外,堂鼓骤然被人敲响。 鼓声急促而有力,一下紧似一下,仿佛生怕被人忽视。沉闷的鼓点在青石街面间回荡,很快便引来行人驻足。 因许萱在余杭城中素有声望,保安堂多年义诊施药,救急扶困,凡遇急难之人从不推诿。此刻听闻击鼓的是许大夫,街巷间顿时议论纷起,不多时,衙门外已聚了不少围观百姓。 升堂鼓罢,县衙内肃然一静。 赖县令端坐堂上,目光落向堂下之人。 许萱衣衫素净,立得笔直,眉目清冷,不见半分犹疑退缩。 赖县令心下微讶,暗自思忖:"许大夫素来低调行事,今日却当众击鼓告状,必非小事。" 他抬手一拍惊堂木,声音低沉而稳:"堂下何人?所告何事?" 许萱抬眸,目光清明,语气却比往常更显冷静克制: "草民许萱,叩请大人明察一桩人命之案。" 话音落下,堂外人群一阵轻微骚动,连堂内几名衙役的神色都不由得变了变。 赖县令眉心微蹙,手指在案上轻轻一顿,目光重新审视堂下之人,语气终于收敛了几分轻慢:"既是人命案,便一字一句,细细说来。" "草民许萱,斗胆替一名民女鸣冤。" 许萱话到此处,略一停顿,抬眸细细察看堂上赖县令的神色,方才续道: "北城门外,正被处以吊刑之女..." "乃草民曾有婚约,亦已行过婚嫁之礼的妻子,李庭芝。" 堂内一瞬间静得骇人。 "李庭芝"叁字落下,像是被人重重掷在堂上。 赖县令神色明显一滞,随即抬眼,与身旁文官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。那一瞬的迟疑极短,却没逃过堂下几人的目光。 他很快敛去异色,目光重新落回许萱身上,语气陡然转冷。 "许萱。" 这一声唤得极慢,字字分明。 "你可知,在这公堂之上,胡言乱语,攀扯官家之事..." "是要杖叁十的?" 他身子微微前倾,眼神像是刻意压下来,带着明显的威吓之意。 "本官所知,那李庭芝不过一介孤女。" "当初重病濒死,幸得本官之子施以救治,才捡回一条命。" 赖县令顿了顿,语气转而带上几分"理所当然"的冷笑: "其后她心怀感恩,自愿以身相许,入住冬角巷。" "此事,街坊邻里皆有耳闻。" 他说到这里,目光忽然一利: "何来你许萱的妻子?" 堂外一阵低低的骚动,百姓交头接耳,显然也被这层关系惊住了。 许萱站在堂下,只觉那一道道目光如针刺背。 他沉默了一瞬,却并非退缩,而是将那一瞬用来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。再开口时,声音反倒比方才更稳: "李庭芝非自愿入住冬角巷。" 赖县令眉头猛地一皱。 "你说什么?" 许萱抬起头,直视堂上,语气清晰而冷静: "她曾与草民订立婚约,也已行过婚嫁之礼。" "有媒有证,更有人证。" "只是..." 他顿了顿,拱手一礼,姿态恭敬,却不退让半分。 "草民之妻,被人强行带走。" 堂内气氛骤然一紧。 赖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,声音震得案上纸卷都颤了一下: "放肆!" "你这是在指控本官之子...强夺民女?" 衙役们下意识向前踏出半步,刑杖在侧,威压陡生。 赖县令冷笑一声,语气如冰: "许萱,你一介草民,可知这句话..." "说出口,便再收不回去?" 许萱却并未后退。 他深吸一口气,缓缓跪下,却不是叩首求饶,而是脊背挺直,声音沉稳: "草民不敢妄言。" "但草民..." 他抬头,目光直直迎上赖县令的视线,一字一句,像是将命压在话上:"愿当堂呈上订婚之物与人证。" 许萱记挂着那日,她在冬角巷瘦弱的身姿,如此折磨她哪里承受的起? "并请大人先停下吊刑。" 最后四字落下,堂外一片哗然。 赖县令的脸色,终于彻底沉了下来。他并未立刻发作,只是目光在许萱身上停留了片刻,像是在衡量什么,语气反倒缓了几分,冷中带缓,意味难辨: "许萱。" "本官念你在余杭城中素有声望,为医者也一向本分老实,素日里救人无数,从不与官府为难。" 这话听似宽慰,却让堂内更添几分压迫。 他缓缓续道: "只是今日之事,牵涉甚重。" "本官不得不问你一句..." "你可确认,你此番在堂上的言行,未曾遭人蒙蔽?" "未曾被人巧言所骗?" 赖县令目光微敛,语气忽而低了下去,却更显锋利: "女子心思最是难测。" "尤以身世孤弱者为甚。" 堂外百姓议论声渐起,却被衙役喝止。 赖县令抬眼,语声陡然一冷: "更何况..." "我儿此前,确曾被李氏所伤,至今未愈。" 他说到这里,停顿了一瞬,像是刻意留白,才慢慢补上最后一句: "却仍对其女,念念不忘。" 这一句落下,堂内空气仿佛骤然凝住。 许萱的指节,在袖中悄然收紧。 赖县令盯着他,声音低沉而缓慢,字字压人: "如此情形,你倒说说看..." "她究竟是受害之人?" "还是...另有所图?" 许萱心中清楚,赖县令这番话里藏着刀锋。 一则要将他扣成受人哄骗,昏聩失察之人。 再则,更要顺势将这满天的罪名,尽数推到她一人身上。 他目光沉定,不避不退,双手拱起,俯身拜伏,语声清晰而郑重: "大人。" "李氏并非孤女。" 这一句落下,堂内微有骚动。 许萱抬起头,目光如钉,继续说道: "她乃前庐江太守李燕之妹。" "其父李府太公,在庐江一带德望素着,乡里皆知。" 赖县令眉心猛地一跳。 许萱却未停下,语气反而愈发笃定。 "当年草民与李氏的婚约..."他顿了顿,抬眼直视堂上,"并非私下暗定。" "庐江城中,宗族在册,媒人作证,乡邻皆知,"他语声平稳,却字字清晰,"乃是庐江人尽皆知之事。" 赖县令眉心微动。 许萱继续道:"草民与李氏成婚之日,保安堂周遭的街坊邻里,亦无不知晓。" 这并非虚言。 在得知李庭芝离世的那一日,他执意迎娶她的牌位,以礼成婚,拜了高堂。白幡高挂,素服加身,他以夫之名,为她戴孝守灵。 那一场冥婚,并未隐于暗室。 礼帖祭桌俱全,街坊邻里皆亲眼所见。 许萱微微一揖,语气低沉,却比方才任何一句都更有分量: "草民是她的丈夫。" 他抬眼直视堂上,目光不避不让。 "今日若不站出来,为她诉冤,此身此名,皆不配称夫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