污书屋 - 玄幻小说 - 【仙侠】山鬼(师徒恋)在线阅读 - 第一百六十六章阴阳两隔

第一百六十六章阴阳两隔

    阴阳转赴。

    保安堂外的东街,马车猛地一震,终于停下。

    车厢里的灯火轻晃了一下,随即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外头传来云皓勒马的声音,还有脚步声,开门声,隐约有人在喊:"孝慈,到了保安堂了,你赶紧把人给抱下来..."

    许萱却一动也不动。

    他双眸空洞,仍旧跪坐在车中,双手悬在半空,像是还没来得及收回方才的姿势。

    那一刻,他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...

    针已尽。

    脉已探。

    她的气息,也已无法再被他牵回。

    车厢里安静得可怕。

    他慢慢低下头,看向李庭芝。

    她的胸口,没有再起伏。

    不是骤停。

    而是那种...早已离去许久,只是他不肯承认的静止。

    许萱的呼吸忽然乱了。

    他再次伸手,按上她的颈侧。

    没有。

    换一处。

    还是没有。

    他一遍一遍地确认,动作却越来越轻,像是怕惊扰什么本不该被惊扰的东西。

    "怎么可能..."

    这四个字,从他口中落下,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
    他忽然想起,方才在路上...

    她的气息明明还在。

    她的脉象,明明曾回应过。

    不是吗?

    他的手指缓缓收紧,扣住她冰冷的手腕。

    那份寒意,终于毫不留情地,顺着指骨爬进他心口。

    许萱的喉结动了动。

    他没有哭。

    只是整个人,像被什么重物无声击中心口一般,缓慢地塌陷了下来。

    额头一点一点地,抵在她的肩侧。

    那一刻,他再也维持不了行医之人的姿态。

    "庭芝,对不起..."

    "是我对不住你。"

    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。

    他忽然明白了。

    不是他来得不够快。

    不是他针下得不够准。

    而是从一开始,他就被拒之门外。

    她的魂魄,早已走远。

    只是他,还固执地想将她留在原地。

    车帘外的声音渐渐靠近。

    云皓在问:"孝慈,李姑娘如何了?"

    许萱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他只是低着头,额头贴着她的衣襟,呼吸一下一下,重得几乎要把胸腔压碎。

    他的手,仍旧紧紧握着她的手。

    仿佛只要松开,她就会真的,彻底地消失。

    直到,一滴水,落在她早已冰凉的手背上。

    不是泪水飞溅的狼狈。

    只是静静地,一滴,一滴,又一滴。

    落下之后,他才察觉,自己已经无法再控制住。

    他闭上眼,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那份迟来的痛楚,终于扼住他的心口。

    车帘被人从外头掀开,昏暗的车厢里,突然有了几丝光亮。

    云皓关心地问:"孝慈,李姑娘她..."

    许萱缓缓抬起头,以手掌胡乱擦掉泪水,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冷。

    随后他脱下自己的外袍,披在她的身上,伸手将李庭芝身上散乱的衣襟跟长发轻轻拢好,动作细致而克制,仿佛她只是睡着了。

    "她...仙逝了。"

    那四个字,像是诊断书上最简短,也最残酷的一行。

    车厢外一时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云皓愣在原地,张了张口,却什么也没说出来,只消拍了拍许萱的肩,给予安慰,"孝慈,节哀。"

    许萱低头不语,又看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"我...抱她回家吧!"

    说完这句话,他便转身欲下马车。

    就在他踏下车辕的那一刻...

    脚下忽然一空。

    不是绊倒。

    而是身体忽然失去了支撑的理由。

    许萱的身形猛地一晃,肩膀撞上车框,发出一声闷响。

    云皓下意识伸手去扶:"孝慈。"

    "我没事..."

    许萱稳住身形,语气只能佯装镇定。

    只是那一瞬,从保安堂里出来的人,都看见了...

    他那只扣在车沿上的手,死死收紧,指节泛白,隐隐发颤。

    那股自心口翻涌而上的空洞,像是失血一般,无声无息,正一点一点吞噬他的力气。

    许萱没有再停留。

    他顾不得左邻右舍探来的目光,也来不及向姐姐、姐夫,甚至与自己的娘子解释半句。

    这一刻,于他而言,已然如入无人之境。

    他俯身,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。

    她轻得几乎没有重量,贴在他臂弯里,像一阵随时会散的风。

    跨过保安堂的门槛时,他脚步极稳,却在低头的瞬间,声音轻得近乎呢喃:

    "庭芝。"

    "我们...到家了。"

    这句话,温柔而笃定。

    屋内灯火尚明。

    药炉还温着,水声在砂锅里细细翻滚,像往常无数个夜晚那样,安静而有序。

    许萱将她抱进内室,小心地放到榻上。

    动作极轻,极稳,连衣角都未惊动分毫,仿佛她只是倦极睡去,而非再也醒不过来。

    他替她垫好枕,拉直被角,指尖在她鬓边停了一瞬,又极快地收回。

    像是忽然想起...

    这一切,已经没有必要了。

    可他的身体,却还记得。

    他转身想去取水,替她擦擦脸跟手脚。

    走到一半才发现,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取来做什么。

    脚步在原地停住。

    许萱低头,看着自己空着的双手,怔了好一会儿,才慢慢地放下。

    屋里很静。

    静得他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,一下,又一下,显得格外突兀。

    他又走回榻前,伸手按上她的腕脉。

    这是他做了无数次的动作。

    指腹贴上去的那一刻,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...

    他已经探过了。

    探过很多次,很多次了。

    可他的手,却没有收回。

    仿佛只要这样按着,她就还在。

    时间一点一点过去。

    屋外,他姐姐担忧的敲门声。

    让许萱忽然意识到,自己竟然不知道,接下来该做什么了。

    不必再行针。

    不必再换药。

    不必再守着她的呼吸起伏。

    那些支撑他一路撑到现在的事,在这一刻,全数失效。

    他缓缓地,在榻边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背脊仍旧挺直。

    可肩线,却不知何时塌了下去。

    屋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他的娘子站在门口,看见他怀中的人影,什么也没问。

    白贞藏起憎怒,却也松了一口气,随后转身,轻轻掩上了门。

    她知晓,人已经死了,再怎么深情,也会被时间给冲淡。

    倒是不惧。

    门关上的声音很轻,许萱陷入只属于自己的地界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烛火燃至将尽。

    许萱终于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他抬手,捂住了自己的眼睛。

    没有哭声。

    只有一口极低极沉,极哑的气息,从指缝里溢出来,像是忍得太久,连悲恸都失了颜色。

    良久,他的手,慢慢垂落。

    视线重新落回她的脸上。

    "庭芝,你看。"

    他轻声说,声音低得几乎不像是说给人听。

    "我们...到家了。"

    没有半点回应。

    许萱静静地坐着。

    直到夜深灯尽,他都没有再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