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4节
小猫养得好,皮毛顺滑,申时行抱着,还忍不住摸了摸。 几位阁老正在里屋议事,听到皇太子来了,纷纷迎出来。一眼看到申时行怀里又抱了只猫,张居正下意识问了一句:“这……又是给谁的?” 朱翊钧笑道:“给张先生你的呀。”话说出口,他又皱起眉头更正道,“不,是给文渊阁的。”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,眼前这些翰林院的尖子生,个个正气凛然,不苟言笑,其实背地里也喜欢小动物。 于是,朱翊钧又轻咳一声,目光扫过大殿中,那一排排的大书架:“我听说你文渊阁最近有老鼠,这些都是祖宗留下来的珍贵典籍,不能叫老鼠啃坏了,我特意挑了踏雪,猫儿房的太监说,它可是捕鼠高手。” 他又回头,让太监把东西拿进来:“这是我给踏雪准备的吃饭和喝水的碗,还有个睡觉的窝。你们不用管,每天自会有太监定时来喂它。” 他指了指墙角一处空地:“放那儿就行。”“……” 皇太子什么都准备好了,又说是为了捉老鼠,几位阁老也不好拒绝,只得把猫留下,还得向太子谢恩。 当天晚上,朱翊钧到坤宁宫用晚膳,顺道去了趟乾清宫,硬拉着准备去永宁宫的隆庆改了行程。 饭桌上,朱翊钧说起这事:“文渊阁是朝廷最重要的地方,在这里当差,可没有无名之辈,我想请父皇给踏雪封个官。” 隆庆乐不可支:“哪有给猫封官的道理。” “有的!”这个朱翊钧可比他父皇了解,“以前,皇爷爷就把霜眉封作‘虬龙’。” 隆庆说:“那只是封号,又不是官职。” 朱翊钧觉得他说得有道理,于是,退了一步:“那就给个封号吧。” 隆庆问道:“钧儿想要什么封号?” 朱翊钧想了想:“就封它作文渊阁捕鼠大学士!” “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 隆庆觉得这趟坤宁宫没白来,他儿子都十一二岁了,平时分析国政,头头是道,说起一只猫,竟然还是这么可爱。 给猫封官只是一家人餐桌上的玩笑,朱翊钧只要来坤宁宫,总会想方设法把隆庆也拉来。他是个开心果,最擅长活跃气氛,一家人其乐融融,倒也热闹。 弟弟妹妹都已经三岁多了,朱尧媛机灵可爱,朱翊钧教她诗词,几遍她就能背下来了。 朱翊镠就傻傻的,只会跟在他后面,抱着他的腿,喊“哥哥,哥哥”。 毕竟是亲弟弟,朱翊钧也觉得他很可爱。 朱翊钧把寻来的那块松烟墨送给徐渭,本以为对方会很喜欢,仔细一瞧,徐渭的神情却淡淡的。 朱翊钧问道:“徐先生对这块墨不满意吗?” 徐渭摇头,拿着那块墨细细的看过:“难得的上品,绘须眉、蝶翅最佳。不过,我用不上。” 朱翊钧好奇道:“为什么用不上?” 徐渭笑道:“不是我的流派。” 朱翊钧更好奇了:“那你是什么流派?” 徐渭笑道:“我自成一派。” “……” 这话虽然狂妄,倒也不假,泼墨大写意画派创始人、青藤画派鼻祖,这些都是后世赋予他的诸多头衔。 朱翊钧把他手里那块松烟墨夺过来:“算了,我留着自己用。” 徐渭诧异道:“殿下会作画?” “不会。”朱翊钧把玩着那块墨,真如石头一般坚硬,他这练武之人,使足了劲儿,也按不出来一个坑来,“我可以学。”徐渭眼睛一亮:“殿下想学作画?” 他一直觉得朱翊钧聪明,无论何时,少加点拨,就能融会贯通,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想法——将自己毕生绝技传授给他。 只可惜,朱翊钧感兴趣的也就是个兵法和书法。 朱翊钧挑了挑眉:“宣德皇帝学得,我为何学不得?” 徐渭大笑:“殿下天资不凡,自然学得。” 朱翊钧点点头,绕到书案后面:“那就从今日开始吧。” “不忙,”徐渭说道,“作画与写字有相通之处——得先会看。” 朱翊钧说:“你的我已经看过了。” “只看我的可不行,需博览百家之作。” 朱翊钧皱眉:“去哪里博览?” 这时候,陈炬站出来笑着提醒他:“殿下,咱们这儿可是皇城,随便一幅字画,到了民间,那也是无价之宝。” 朱翊钧明白了:“我皇爷爷的私库,不,现在是我父皇的私库里肯定有。” 隆庆不爱读书,不爱字画,不爱古玩,只爱漂亮姑娘,每年都要选一堆,留在后宫慢慢享用。 朱翊钧要紧皇上的私库,还是得先和他父皇打个招呼,隆庆都没问题他要进去做什么,就直接准了,让他喜欢什么随便拿。 以前世宗被他哄高兴了,也让黄锦带他进库房,喜欢什么随便拿。 朱翊钧那时还小,没什么喜欢的,别说随便拿,他连进都不进。 这还是第一次走进宫里的库房,太监说,这只是其中一处,用不上的金银器物,宝珠珊瑚,碑帖字画,应有尽有。 除了看管仓库的太监,徐渭、冯保和陈炬跟着他一起进来,朱翊钧可以随便拿,他们可不行,三个人就是跟着太子殿下进来看看热闹。 朱翊钧随手拿起一幅画,展开,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 徐渭指指落款和钤印:“这儿写着呢,王蒙的《稚川移居图》。” 朱翊钧又问:“画的什么?” “晋代葛洪携带家眷移居罗浮山,修道炼丹。” 朱翊钧乐了:“是我皇爷爷喜欢的。”他又问,“这上面是什么?” “题诗,这是王蒙的,这些都是后人题上去的。” 朱翊钧说:“好好一幅画,都快写不下了,还有这些印,又是什么?” 冯保回道:“这个是收藏印,证明画的主人曾经拥有过他。” 朱翊钧说:“让它保持原有的样子不好吗?” 徐渭只给他看:“韩性、倪瓒、陶复初,每一位都是书画大家,正因为他们的题诗,才让此画分外珍贵。” 朱翊钧笑道:“我把这幅画赐给小野,他什么都不懂,但也想证明自己拥有了它,于是也在上面用印,你还会觉得他珍贵吗?” “……” 不得不承认,他说得好像有些道理。 朱翊钧把画递给陈炬,让他卷起来放回原位,又去拿另一幅。 画卷展开,朱翊钧却没有第一时间询问旁边的人,而是自己低头看了起来:“我怎么觉得……这地方有点熟悉。” 冯保看了一眼题字和落款,笑道:“殿下再想想。” 朱翊钧指着一处地方:“有点像万岁山,又不太想。” 他也去看题字,惊讶的发现,这幅画就叫《万岁山图》:“哇,真是画的万岁山。” “没错,不过……”陈炬欲言又止。 朱翊钧问道:“不过什么?” “不过这是前朝的万岁山。” 朱翊钧目光往下,又去看落款:“咦,怎么是两个人?” “是文宗与房大年所作,非常罕见。” 朱翊钧又问:“哪个文宗。” “自然是前朝的文宗。” 朱翊钧再看那副画,周围峰峦竞秀,云水楼台掩映,亭廊轩榭,纵延蔓回。中有小玉殿,内设金嵌玉龙御榻,前立玉假山一峰,西北建侧堂一间。 他对前朝皇帝的作品不感兴趣,又换了一副。 这一副,远处有竹树与茶花,中间是一副水墨绘的母羊,前面有一左一右两只小黑羊。 “这个我认识!三只羊,寓意三阳开泰。正月为泰卦,一阳生于下,冬去春来,阴消阳长,万物复苏,此乃祥瑞。” “这是宣德皇帝的《三阳开泰图》,我在《宣宗实录》上看到过。” 他举着那副画反复观赏,啧啧两声:“哎呀,还是我的祖宗画得好看。” “……” 皇太子人小鬼大,多少带了些个人感情,其他人也不好评价,硬要说起来,那自然是本朝的皇帝,比前朝的皇帝画得好,谁敢说不是呢。 朱翊钧挨个看过去,最后挑了一副最大的。卷起来放在那儿就占了好大一块地方。 这个朱翊钧拿不了,他让看管仓库的太监去取。 此这是一幅长卷画,实在太长了,几人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,腾地方。 随着太监徐徐展开,与朱翊钧同行的三人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,躬着身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副画,眼中有光华闪烁。 第146章 徐渭和冯保站在他…… 徐渭和冯保站在他的两侧,一个在看钤印和题跋,一个在看画卷的局部,陈炬则站在他身后,躬身,低头,去看画的细节。 这画太长了,足有二丈,还好这个用来做私库的殿宇够大,否则很难展开。 朱翊钧先走到徐渭那边,发现他对这幅画本身兴趣不大,一直在研究钤印和题跋。 朱翊钧凑过去,先看了一眼卷首的五字签:“‘清明上河图’,瘦金体,这是徽宗御笔。” 徐渭赞许的点头,指着下面的钤印说道:“宣和御府,双龙小印。” “方才我与殿下讨论,钤印与题跋能让字画更加珍贵,正体现于此。” “欧阳子曾说过‘萧条淡泊,此难画之意,画者得之,览者未必识也,故飞走迟速,意近之物易见,而闲和严静,趣远之心难形’,此画之技法算不得绝顶,不过,正如李阁老的题跋所言,却称得上旷世神品,稀世之珍。其中妙处,殿下不妨细细看来,定能有所收获。” 听他如此说,朱翊钧便开始认真观赏这副《清明上河图》,首先自然是钤印和题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