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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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中年男人站在山脚,举了块红布挥舞。 他黝黑、干枯的手作喇叭,对着上头喊了声: “没事儿吧?” 话里带着口音,夹杂着牛马粪的味道,幽幽地飘回来。 还有两句: 有人受伤吗? 要不要,喊救援队? 离罗敷最近的热心学生,刚回了一句:“有”。 她想说:有一个,刚在下垭口时摔了一跤。 后面的话没来及的说出口,脚腕就被人攥住了—— 躺在地上的女人,依旧维持着、被那个陌生面孔的男人压在地上的姿势。 她伸手攥过对方的脚腕,阻止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。 她把那一声“有”驳斥了回去: “没有。” “不需要喊救援队。” 话,是对着护银钩村的村民说的。 眼睛却紧紧缠着上方、那个凭空出现的陌生男人。 她意味不明。 他眉骨硬铮。 风在草地打旋,罗敷的眸光很深,像一口老旧、长满滑腻青苔的钟。 她提到更早的时候,在煤一中家属院附近、在仁桥公墓的门口。 在那一堆沁满汗臭、八卦声的人群中心: “那时候,你的腿被人打断了。我给了你选择—— 带你离开。又或者,告诉你、我是谁。” 季庭柯记得。 那一天,他选择了后者。 罗敷浅浅地呼吸着,她用指头、漫无目的地触了触男人的眉眼。 她瘦了。 他也是。 “今天,腿折了的人是我——我不要你做选择。” 她的眼神里带出一丝野性,目光落到他的脸上。 “你能不能,背着我下山?” 季庭柯的目光,在那一瞬、忽然变得又暗又沉。 他的嘴角松松挂着,冷不丁笑了一下。 他反问她: “你不是知道吗?那天,腿折了——是我装的。” 罗敷说:“我知道。”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,“唰”地扔开那根树枝作的拐,平静而无声地盯着他: “忘了告诉你,我也是。” “我是说我。”女人一字一顿地,声音都藏在了风里。 “我也是装的。” * 直到后来,无论再过多久。 罗敷始终都记得这一个夏天。 她在五台山,在文殊道场,得偿所愿的一天。 故人重逢,她趴在故人的背上,走过朝台路上的最后一段。 最艰难的一段。 有灵狐远送、神牛甩尾,从另一个山头传来古韵悠长的风铃声。 故人的身材高大结实、背很宽,温度烫到女人几乎倚不住。 她叫他背自己,是有意试探: 季庭柯的步子很稳、气息很平,体力尚佳—— 罗敷的目光缓缓地落了下去。 她的指尖摸向了男人的头顶,指向了那一小块结痂的疤痕。 一两根硬短的发,沿着指甲的边缘、扎进了女人的肉里。 不痛,像是被蚊虫叮咬了一口。 似乎是心有所感。前头负重的男人,忽地扭回了头。 他盯了罗敷几秒。 直到她开口,指尖有意无意地、掐皱了他的领子。 “那一天出事之后,汪工就报了警—— 救援队伍在数个小时内赶过来。整整、这么多天,没有人能找到你的尸体。” 快要下山了。 不远处,灯火万家。卖五爷手串的老板,叫卖声都捯饬到了耳边。 他们叫卖:“要收摊了,五十一串儿!” 夹杂在这些喧闹的声音里,罗敷的语调依旧很轻。 但季庭柯听得清楚。 她问他: “你究竟是怎么活着,从地下爬出来的?” 她像一颗烂掉的苦杏,散发出酒酵的酸腐味。 最后一句,还是淡淡地、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。 “你到底去哪儿了?” ** 等到太阳落下山头,夜幕一点一点地笼罩下来,山脉、云朵,世界都被染成了藏青色。 季庭柯盯着天看了一会。他把着罗敷腿弯的手,慢慢地收紧。 他说: 在赴约季淮山之前,自己曾经去过一次钼矿。 也是在借汪工之手、将季淮山所有不能为人知的秘密公之于众之后。 季庭柯躲进了钼矿之下的矿井里。 像童年时期每一次犯错,每一次逃避考试、逃避写作业的时候一样。 时隔二十年,他再一次登门造访: “我看见荒弃了二十年的燃油钻机。 那一台只需要加满燃油,就可以再次使用的钻机。” 这一句话刚说出口。 季庭柯察觉到,背上的人、倏地就安静了下来。 她躲在他颈子的后方,沙哑着嗓子问: “然后呢?” “然后,我去了井下,去了二十年前、遇害者曾经避难过的硐室。” 罗敷的声音从男人的脑后边儿落下来,她沉沉地问出一声: “硐室?” “一种不直通地表出口,横截面较大、长度较短的水平坑道。可供人休息、躲避矿难。” 季庭柯抿紧了嘴巴,他说: “我是去拿东西的。” 二十年前,钼矿底下一经渗水,一部分人当场死亡。另一部分,来不及逃出去的工人、纷纷避难于硐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