条形码
林朽考完最后一科回到教室搬书,搬了两趟,先搁窗台上了,一回身,千禧把最后一摞书抱回来了。 俩人站着,按科目整理好书和习题册,往桌洞放。 林朽的书本少,放完穿上外套,顺手拿起千禧外套,抓着衣领抖落开,他类似这样的动作不少做,只要千禧伸进两只胳膊就好,但千禧从来都是从他手里接过来,自己穿。 静电噼里啪啦炸个不停,也自己穿。 她不想依赖任何人,没有谁天生低谁一等,也不是男生就应该照顾女生,女生就应该被男生照顾。 林朽不太想探究千禧对这方面的执着,多数都依她了,唯有一条,就是送千禧回家这件事,不容千禧拒绝,唯独这次。 “今天别送我了。” “你要去见乔一?在哪?” “她不想你知道,不然也不会等我到现在。别送我了。” 林朽说多也没用,挑眉算答应了。 * 出租车停在体育场后门,正是下学的时间段,体育场前门堵,司机问千禧能不能停到后门去,千禧瞧着林乔一家的保姆车在前门停下,还是说了句可以。 体育场是三中的,他们培养体育生,有专门的场馆,室内外面积都不小。 千禧绕了场馆半圈,推门进去,林乔一已经换了衣服,Polo领的长袖衫,小短裙,不知道她冷不冷,反正千禧看着她就觉得冷。 她跟林乔一的关系一直很微妙,无论是哪种程度的亲近,无非是时宋和林朽两个人给搭上的,除此外,她俩根本不对付。 羽毛球场没什么人了,剩下几名同学都在喝水穿衣服准备出去了,林乔一带的是网球拍,羽毛球是地上捡的,这能打吗? 无所谓,千禧不是来打球的,书包放一角,直勾勾奔过去,“你到底想干嘛?” 林乔一的心情似乎经过了两天考试的沉淀,平稳了不少,球拍递上,“打赢我,就告诉你。” “我没心情陪你玩。” “来都来了,还没打就怕了?” “你不用激我,我不吃这套。你不说,我就走了。” 千禧转头就要去拿书包,林乔一冲到她面前,“我真是看不明白你,你既然怕我把时宋的秘密……” “我不怕。”千禧打断她,“我跟你来,只是想知道。你要是不愿意说,我不知道也无所谓。无论是关于时宋的哪一方面的秘密,我都不信你能说出去,她怎么摔下楼梯的,怎么发病的,你比我更清楚。” 林乔一被戳到痛处,她纨绔,却不是没心,她只知道最单纯层面的好与坏。 “你到底说不说?” 千禧已经将林乔一推向了即将爆发的顶端,后者摔了手上一只球拍,不接就去地上捡,“打赢我。” 千禧盯着地上的球拍,余光中林乔一于隔离网对面已经落位,她沉气,看过去。 疯狗。 无奈还是脱了外套,弯腰操起球拍,网球拍比羽毛球拍重些,很不顺手,这东西到底能不能拿来打羽毛球谁也不知道。 林乔一发球,千禧接了几个就觉得手腕发酸,再杀球时力度就变小,林乔一打的毫不费力。 几个回合后球从各种角度杀在千禧身上、脸上,心率高到耳膜脑仁都蹦蹦蹦个不停。 千禧不捡球进攻了,林乔一就跑去旁边场捡球,离得老远往千禧那头儿扣杀。 躲都躲不及,千禧直接将球拍朝林乔一在的方向丢过去,“你没完了!” 林乔一收手,大步流星过来,“废物。” 千禧瘫坐在地上,出了一身的汗,白眼她,“能不能说了?” 林乔一搀着她手肘扶起她,带往长凳休息区走。 俩人一左一右坐下,林乔一从书包里翻出几个本子几张纸来,那应该就是时宋的东西了,千禧喘着粗气看过去。 要接,林乔一不给,而是先拧了瓶水递上,“时宋在我家住过,你应该知道吧。她要留在北京上学,你也知道了吧。那天中午我妈让我把时宋的东西再整理整理寄过去,才发现了这些。” 时宋妈妈在林家做保姆时,时宋都在她家住,千禧知道。 她没接过水,只想看看那些都是什么,林乔一再次抽回手,兀自喝水降心率,然后一样一样细数着,“这几张精心粘起来的纸,上面贴了你高一高二两年的试卷条形码。”,说完丢在千禧腿前。 千禧拿起看。 林乔一双手撑在身后,半身仰着天,“我问过了,文理分班之前,你俩根本不在一个班。她收集你的条形码做什么?还有这个本子,清清楚楚记录你每一阶段的喜好,常喝的饮料,后面还夹了很多成绩单,你的名字也都用红笔圈出来了。” 千禧一时间呼吸错乱,开始不受控制,大脑也宕机,可再宕机,林乔一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明了了。她给不出别的反应,只是翻翻看看,规矩贴满每一张纸的条形码上都是她的名字学号。 高一,高一她并不认识时宋。 时宋也不应该认识她。 这些记录下的喜好,也是要花很多心思时间去观察的。 千禧想过,她跟时宋好,究竟是时宋满腔热忱,还是千禧自己内心空缺。 殊不知,她以为的友情,从生产原料那步就变了质,只不过它甜,齁甜,甜的千禧压根发觉不出。 坐了几分钟,林乔一还在耳边说了些什么,都自动屏蔽掉了,她的世界空洞一片,眼前光影只剩下黑白交错的条形码。 心率迟迟不降,她吞了口唾液,“她回来找过我。” “她回来过?什么时候?” “她原定手术的前一天。临走时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,然后就和之前一样,再没回过我消息。” 现在想想,一切都明了了。千禧舒了长长一口气,把时宋的纸本仔细塞进书包里,捞起外套,单肩跨上背包后起身,“还有别的事吗?没有我走了。” 林乔一挡到她身前去,“你……你这是什么态度?什么表情?” “我应该什么态度?” “别告诉我你对时宋的感情跟她对你的是一样的。” 林乔一恨不得钻进千禧的眼底去,把她剖开扒净看上一看,“你现在是要去找她吗?” 千禧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,“这和你没关系。” 话音落地人便准备离开,林乔一最烦千禧这副无所谓为的表情,朝千禧背影喊,“时宋怎么着我管不着,但是千禧,我警告你!你她妈要是喜欢女的,趁早去跟我哥说清楚,别他妈吊着他。” 后半句吼出来,千禧眼睫一颤,没回头,径直走了。 错乱的步频下是一团团捋不清的乱麻,出了羽毛球场的门,寒风簌簌,雪花毫不留情砸下。 几辆出租车停在路口。不成文的规矩是,依次接客,千禧走到最前头那辆。 司机半坐在车头,手扣在嘴边刚燃着根烟,“姑娘去哪?” “政府后身。” 司机猛吸了一口,烟头浇灭在雪地上,‘滋滋’后他点下巴,“上车。” * 不足三公里的距离,出租车缓缓地挪动着,像一只疲惫的甲虫,艰难爬行。前方的红灯亮起,车流再次停滞。对讲机里传来一句,“中心路口撞车了,都慢点开。” 司机低声咒骂了一句,“姑娘着不着急?” 千禧仿佛没听见,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。雪越下越大,模糊了灯影,那些闪烁的光点也被蒙上一层纱,司机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,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。 千禧闭着眼,耳边只剩下车轮碾过积雪的沙沙声,像是某种无休止的叹息,一点点碾过她的心脏。 她好像睡着了,浅浅地,司机播放对讲机的声音也小了许多,最后轻轻扣了扣手扶箱,回头,“到了,姑娘。” 千禧礼貌性扯了扯嘴角,正要扫钱,手机屏按不开了,屏幕里只剩下她微微发肿的下眼睑。 她没有带零钱的习惯,钱包里最小的票都是五十的,就拍在手扶箱上,也没等他找零,下车关了车门。 从政府后身到家的距离不足二百米,又走了许久,快到地方,慢腾腾开始掏钥匙。 人都有点惰怠,压在脑子里的东西太乱,其实不乱,林乔一就差把‘时宋是同性恋,那你是不是’这几个字明明白白加黑加粗打在千禧脑袋上方了,所以乱的是千禧。 她是不是? 这个问题在她整个人栽进沙发里,闷到喘不过气然后侧头看向茶几的那瞬明确了。 茶几上有个杯子,她每晚喝牛奶专用的杯子。昨晚喝的,还是林朽那日买回来的那个牌子。 她对林朽有欲望,这是答案。 那她对时宋是不是? 对单单这个人有没有例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