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唐华彩 第339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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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五郎于是去了趟,回来道:“薛白说,不用理会老东西,等他去骊山回来再谋外放不急。 “是吗?”杜有邻方才一直在与杜始说左相近来的反应,见一切如女儿所料,不由疑惑道:“你打听这些做什么?” “问着玩。”杜始看着自己的指甲,漫不经心道:“看看朝野都是什么态度。” 她是不打算留下任何破绽的,那就只能看看左相怎么说,然后帮忙把左相的意思提前传播出去了,牛刀小试嘛。 月沉日升,长安城谣言不断,到了六月中旬,天气愈发热了,游幸华清宫的一切事务都已准备妥当。 李隆基今日难得抽出一点时间来处置宗室事务,暂停了欢宴,倚在南熏殿中,看着最新的文萃报,手里还拿着一支小笔,时不时还写上几句评语。 这事也怪,奏折让他批阅,他是不想批阅的,换成这文萃报,他却批阅得不亦乐乎。 “高将军你看,市井有高人啊,这个作《王昭君变文》诗八首,如故事一般,倒是少见,可谓诗史。‘贱妾傥期蕃里死,远恨家人招取魂’,诗才也好……叶平,朕上次似乎也读过他的诗。” “圣人。”高力士低声道:“谣言查出来了,是从报纸上来的。” “报纸?” 李隆基讶然,叱道:“竟是薛白小鬼作祟不成?” 他先是翻手里的文萃报,之后翻了翻还没来得及看的邸报,道:“没有。” “是这份报。” 高力士躬身,将另一份报纸递到了御前。 李隆基目光看去,赫然见到上面写着“天宝时闻”四个大字,不由大奇。接过一看,这时闻内容不多,只有廖廖几则。 第一则刊的是嗣许王李璀薨逝,借着此事引出了几桩风流韵事,猜测李璀之继妻徐氏与张咱有染,之后又言嗣歧王李珍亦与徐氏有染,唯不知李瓘之子生父是何人。 第二则时闻则言张咱与唐昌公主有染,早年间甚至有过一个儿子。 下一则言新科状元薛白与虢国夫人有染,且不仅是一夕之欢的面首,还是情根深种,几至婚嫁。 也就是大唐风气,才敢将这些公卿贵胄的风流韵事这样当众议论。毕竟,武周朝与当朝,更让人瞠目结舌的丑事多了。 李隆基却是不厌其烦地看了,也不知是怒是笑。 “这不是秘书省刊的。” “圣人如何知晓?” “差别太大了。”李隆基道:“先是纸质,用的是民间工坊制的竹纸,溺得不够久,纸质脆,墨亦不同。另外,高将军可发现了,这用的是雕版。各则消息之间没有错落,字体大,不美观……还有,你看这些字都是简化的。” 高力士目光看去,果然发现了这报纸偷工减料,仅嗣许王李璀薨逝,刊的就是“许王李冠逝”,粗制滥造。 “圣人真是明睿无双啊。” “有人仿了邸报,尽刊些引人注目之事啊,若朕未猜错,这一份不便宜。” “一份十钱,非官员勋贵之家不会买。” “也只有官员勋贵爱看这些。” 高力士道:“其实也没几个人看。” 之后,他又呈上几份新出的小报,少许稍精致些,有的更粗糙,大部分还是手抄的。 其中还有一份名为《珠胎记》,讲的是徐氏与李珍的故事,言在李璀迎娶徐氏为继妃的宴上,徐氏爱慕上了英俊潇洒的李珍。因李瓘不能生育,李珍与徐氏私计,生个儿子继嗣许王…… 这故事文笔颇为香艳,李隆基看完,竟觉有些回味。 他想了想,发现有一些细节确合李璀的经历,不由皱起了眉。 “这也卖钱?” “是,这份价格最高,二十钱一份,却有不少人买。” “这是将舆情当作买卖了。想必除了售卖,刊报商贩赚到更多的还是有心人给的钱。” “圣人之意,是有人收买了民间书报商?” “不错。” 李隆基冷哼着,再看下一份民报,忽然脸色一沉。 因其中有一则消息称“著书、开馆、刊报利国之举皆出于庆王”,在一众风流韵事里显得十分突兀、不谐。 正觉不满,他目光一转,想到若薛白真有助庆王之心,何不在李俅接任之后再上书? 他遂拿起那份《天宝时闻》,道:“昨日有御史弹劾薛白,十郎故意把折子递到朕面前来,就是因这些民间杂报?” “老奴不知,想来,也许事情是真的才会有这杂报与弹劾吧?” “那这些也是真的吗? 高力士尴尬应道:“应该不是,至少嗣歧王、张驸马的人品都是信得过的。 “查谁在传谣。” “遵旨。” “召张拍、李珍、薛白等人觐见。” “回陛下,臣没有。”李珍看过杂报,当即脸色凝重,执礼道:“臣与徐氏之间清清白白。” 张珀亦是如此,应道:“回陛下,绝无此事,臣是清白的。” 薛白见了,有样学样道:“回陛下,臣亦绝无此事。” 高力士叱道:“你等若清白,为何有这般传闻?” 李珍本不想招惹这些事,没想到事情反而缠上来,只觉晦气,应道:“若让臣猜测,是李谬使人散发谣言,污蔑徐氏清白,以夺嗣许王之位。” “歧王真要指证褒信王?” “是。” “李谬为何如此?”李隆基淡淡问道:“朕已答应由他过继一子到兄长名下。” 薛白帮腔道:“回陛下,臣在闲聊时,说过要阻拦李谬行事,许是被他听到。” “胡闹。” 李隆基叱骂一声,目光再看向薛白,便知薛白也得罪了李谬。 高力士又看向张珀、薛白,问道:“你们的传闻又是如何来的?” 张拍道:“必是褒信王为了混淆视听,且臣在丧礼上多有同情徐氏之意,让他心生忌惮。” 薛白道:“臣亦是如此。” “薛白,你最懂刊报,也认为是李谬所为?” “臣不知。”薛白道:“臣以为这些坊间民报太过粗劣了,也不宜如此平白污女子清白。臣请陛下允臣再发一分邸报,正视听。” 李隆基打算将民间这些刊报之人都捉起来重惩,听了薛白所言,沉吟道:“你先去办。” “遵旨。” 李隆基道:“这些杂报你等带回去,给朕好好反省!” “臣等知错,臣等遵旨。” 三个臣子才退下,陈玄礼已匆匆赶来,与李隆基低声禀报了几句。 “民间报纸的来源还在追查,但臣已查到一些别的事,许王府中‘平白’出现了一些不堪入目之物……” 李隆基听了,脸色难看起来,道:“召徐氏及其二子觐见,再召李璎候见。” “啪”的一声,李林甫将一叠民报砸在陈希烈面前。 “坊间小民都可以刊印,你与本相说不能掌控刊报院?” “右相,这是两回事,你看看这刊得多粗劣。无非是一些书商见有利可图,随便刊一些。” 陈希烈满脸苦色,拿起一份《天宝时闻》看了看,目光一凝,骂道:“这狗贼子,还抄我放出的谣言。” 李林甫愈发没好气,吩咐道:“查,查是谁受人好处刊的这些东西。” 这话不是对陈希烈说的。 陈希烈却是应道:“右相,此事如何查?若让南衙十六卫扰民,可想过圣人已命北衙暗查此事?” “你是何意?” “民间刊报,一份十钱亦难回本,岂有几个人愿意花钱买?此事无利可图,自然不能长久。更何况,此事与右相无关,右相何必沾惹?” 陈希烈之所以出言相劝,也是有原由的,未了小声补上一句,道:“书报商收了何人的好处,右相分明知晓,何必兴师动众?” 李林甫问道:“李谬想让儿子嗣许王,圣人都已答应了,他为何画蛇添足? “想必是被李珍等人的吹嘘之言吓到了。” 陈希烈道:“办丧以来,我看那徐氏十分端庄。李缪估计也知若不能坐实徐氏偷人,早晚守不住嗣许王之位,万一等那两个孩子长大了,圣人又觉得像了。 “蠢,李谬诬李珍偷情,圣人反而要把那两个孩子再召进宫中看。”李林甫道:“弄巧成拙了。” 陈希烈笑道:“右相何必理会他?此事与我们无关,由他去便是。” 李林甫皱眉,道:“本相不许有人操控舆情。” “谣言与民报本身并无区别,无非是口口相传或纸笔相传罢了。官报一出,也就盖棺定论了。” 说着,陈希烈递上那份《天宝时闻》,道:“重要的是,这些谣言当能让薛白感受到危险。右相若能外放他任江宁丞或是太原畿县尉,则可将他调出刊报院。 “不急。”李林甫淡淡道。 “是。”陈希烈笑了笑,应道:“且让这竖子着急。 两位宰相遂不再议论此事,转而说起新任秘书监的人选,这才是李林甫真正关心之事。 许久,苍璧匆匆赶来,禀道:“阿郎,圣人亲自下旨了。 “快去迎。” 李林甫与宫中来人低语了许久,方才阅览圣旨。 陈希烈偷眼瞥去,唯见那一张神色刚戾的脸越来越凝重。 “右相?” “秘书省被一分为三了。”李林甫叹息一声,道:“圣人下旨,另设弘文馆,专供学子借阅书籍;刊报院亦从秘书省剥离而出,暂时还是由薛白刊报。” “什么?”陈希烈如丧考妣,心痛异常,问道:“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