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唐华彩 第598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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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宗内还夹着一些别的东西,比如李琮当时请求抚养李瑛之子的奏书,几个皇子的名字都清清楚楚,唯独没有李倩。 薛白看了一会,忽然回过头,只见李林甫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,那双斗鸡般的眼睛灼灼放光。 “这是吴怀实伪造的,还是右相伪造的?”薛白问道。 “你不是薛平昭?你是……皇孙李倩……你是来杀我的?” 薛白想了想,自嘲一笑,丢开手中的卷宗,道:“好吧,虽然这里面有些证据是伪造的……但我不得不佩服你们的洞察力。” 李林甫没有回答,显得有些迟顿。 薛白道:“你们总是先给人把罪证定好了再炮制证据,但偶尔确实是能猜中一两次。” 李林甫眉毛一跳,缓缓道:“你承认了?” “承认就承认,反正你也记不得。” 薛白随口说着,把李琎的绝笔信撕下来,撕成了几片,背过身,放在烛火上烧了。 一缕青烟腾起。 “你……皇孙?咳咳咳……” “不要怕,我真不是来复仇的,与皇位比起来,仇怨不值一提。”薛白自嘲道:“与你说说也无妨,我心中偌大志向,也只能与你这个癔症之人说了。” “癔症?我没病,本相告诉你,你死定了。”李林甫摇了摇头,犹没分清这是哪一年,道:“你冒充杨慎矜之子以瞒身份,但瞒不住,圣人一旦知晓,你死定了。” “真的吗?”薛白轻哂一声,拉过一条胡凳,在李林甫对面坐下来,道:“我来告诉你,会发生什么。” “你死了,休想连累本相。” “李俨、李伸、李俅、李备都没死,我为何会死?”薛白道,“这次我面对的危险,不同于任何一次。以前我若输了,我会死。而这次我能继续瞒住最好,瞒不住最坏的结果,我恢复皇孙的身份。” “你居心叵测,圣人必杀你!” “不,我会成为制衡李亨最好的工具,代替你,成为太子的下一个对手。” 李林甫此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,不由愕然了一下。 薛白笑了,道:“当圣人知道我是李倩,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被赐死。但我可以哭,可以满地打滚地求饶,我还年轻,羽翼未丰,对圣人没有威胁,他留着我,比杀了我更有用。” “不,你有威胁。”李林甫道:“你太聪明了,你总是能出人意料,圣人永远猜不对你能做到哪一步,他绝不敢用你。” “大不了就幽禁我,你想想,若你有我这样一个孙子,真会杀了吗?” 李林甫不答。 薛白道:“可圣人能幽禁我多久?没有人对付安禄山,等圣人驾崩,安禄山必起兵阻止李亨登基,宫变一起……你知道我背后有多少支持者吗?你知道十三年来谁庇护我并教了我这一身本事吗?” “谁?” “你看不到,但他们无比强大,他们是大唐的忠臣义士。” 这些问题,李林甫很在意,因此以前追查了很久,此时才终于得到了薛白的回答。 “右相。”薛白加重了语气,道:“一直以来你是圣人制衡东宫的工具,可你有自己的主张吗?你想拥立谁继位?” “用不着你管。” “那你百年之后,儿女何以为继?” “你说什么?” “我说,不如发疯赌一把吧?” “你说什么?”李林甫道:“端午御宴马上要开始了,你还不扶本相入宫?!” 薛白道:“右相看我是谁?” 李林甫伸手便要打,薛白反应快,避开了,退了两步。 “不孝子,去让苍璧备马。” 他似乎又发病了,不记得了方才发生了什么。 薛白今日来与他聊到现在,全成了白费工夫。 此时再指望于说服李林甫来帮忙对付吴怀实已来不及了,薛白遂执礼告辞。 “好,这就去备马。” 李林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脸色逐渐深沉起来。 吴怀实所言不错,薛白是不是皇孙,一诈就知,眼下果然是诈出来了。 但真诈出来了,他反而觉得难以置信。 *** 薛白回头看了一眼右相府,登上钿车。 杜妗犹在等着,问道:“如何?” “该是稳住他了。”薛白道:“不论如何,朝堂这边我们暂时不管了,只管宫中。” “准备与李琩御前对质?” “不。” 薛白摇头道:“想到对质都累了,李隆基亦是烦了……直接找高力士,此番他是最关键的人物。” “我派人查了,他还在御前。” “他宅院改建之事呢?” “明日方设宴。” 两人所说之事是,高力士把他在翊善坊的宅院捐出去当寺庙,名为保寿寺,为圣人祈福。这也是如今宦官积德行善的常有之事,如今保寿寺已改建好了,昨日刚把铸好的寺钟挂上。 薛白本期望着高力士今日在保寿寺设个宴,好有个说服他的机会,终究是时机不恰巧。 他想了想,问道:“郭千里在何处?” 杜妗还在整理各个伙计送来的消息,在一堆纸头里找了找,道:“就在保寿寺,寺庙落成,要处置的事多,他带人过去看守。” “去保寿寺。” 马车才进翊善坊,远远就听到了钟声。 那钟声就没有断过,每响一下,就有欢呼声配合着响起。 薛白让刁丙去打听了,原来高力士这钟不是轻易能敲的,谁敲一下,就得当场施舍一千钱,即便如此,还是有人在不停地敲,希望施舍得多了,能得到一个明日赴宴的机会。 其实,高力士设的宴,摆的都是素菜,没什么好吃的。 薛白目光逡巡,只见一排排禁卫正在维持秩序,避免因为施舍财产而产生哄抢。 等进了寺庙,他才找到了郭千里。 郭千里官阶起起落落,如今已任龙武军中郎将,此时正披甲站在寺钟旁乐呵呵地看人敲钟,像是在监督记账。 “郭将军。” “哈哈,薛郎也来敲钟了,来,你先……你们几个,退到后面去。” “要敲钟也得排队啊,抱这么多钱,我手都酸了。” 薛白上前道:“我不敲钟,有事与郭将军说。” “那你们敲吧,你们几个看好了,敲一下一千钱,莫让他们多敲了……” “咚!咚!” 钟声中,薛白与郭千里走过这新改建好的寺庙,莫名有些荒诞感。 “郭将军如今就做这些事?” “那不就这样吗?我还能再回陇右杀敌去?”郭千里道:“就像老马不能上战场,只能驮东西,若连东西都驮不了,那就离死不远了。” “我也离死不远了。”薛白道:“此番让吴怀实与寿王构陷了我一桩大罪。” “什么?!”郭千里先是吃惊,之后竟是点了点头,喃喃道:“若说是薛郎你又招了麻烦,倒也是平常,出了何事?” “出了何事郭将军自然会知道。”薛白道:“郭将军只须帮我带一句话给高将军,可好?” “好,你说。” 薛白想与高力士当面说的有很多,如今却只有一句话的机会说服对方,难度便大了许多。 他沉吟着,道:“我是朝臣,只管朝中事,未管过宫中事。近来纷争,皆因我尽了御史的本职而已。” 郭千里听得云山雾绕的,问道:“你这能行吗?要不,我来帮你与高将军说,他问什么,我替你答。” “不必了。” 薛白猜想,高力士若也起意除掉他,那必是因他手伸得太长、打探了不该打探的宫闱之事,撇清这一点最为关键。 此事,还另牵扯到一个人物,陈玄礼。 “陈将军今日在何处?” “在龙武军衙门吧,我哪管得了他,只有他管我。” “好吧。” 薛白问过,一转头已看到一队禁卫向他走过来,他吐了一口气,迎向他们。 “薛白?你这一整天,倒是让人好找。” “辛苦诸位了,请吧。” “你们!”郭千里大喝一声,道:“做什么的?!” “郭将军记得帮我带话就行。” 薛白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。 *** 保寿寺外,刁丙匆匆赶到钿车边,小声禀道:“郎君被带走了。” 杜妗问道:“可知要带到何处?” “刁庚已经跟上去。” “先回东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