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唐华彩 第606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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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。” “废太子的几个儿女,汝阳王都安排人带走了。” “是。” “我们进了正堂时,薛妃就挂在梁上,气绝了。” 陈玄礼目露回忆之色,点了点头。 高力士道:“皇孙的尸体就倒在薛妃脚下不远处,脑袋下是一滩血,后脑被砸破。” “凶器是那方盘着螭龙的铜镇纸,就落在不远处。”陈玄礼道,“我捡起来的,挺有份量,砸的死人。” “你伸手探的皇孙的鼻息?”高力士道,“我回想了很久,我本想探一探,但你当时说‘死透了’。” “你没探吗?你做事一向小心……” 陈玄礼话到一半,眯了眯眼,讶道:“你疑我?” “没有。事隔多年,很多东西都忘了。”高力士眼睛看着房梁,还在回想,喃喃道:“那之后,你我再没有让任何人靠近,将皇孙与薛妃一起安葬了,入土之前,再没有一个人看过皇孙。” “那又如何?你我亲眼所见。” “此事,我原本也是非常确认,今日想来,却有一个不解,想问问你。” “问我?”陈玄礼脸色郑重了些,道:“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,我什么都没有做,绝没有任何偷梁换柱之举。” “开元二十五年,圣人有皇孙……该是九十七位。”高力士缓缓道,“李倩虽是废太子嫡三子,然而,那几年太子不受武惠妃喜爱,一年携皇孙觐见的机会不过一两次。” 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“你真的认得皇孙李倩吗?”高力士问道:“那夜,你真的确定那死掉的孩子就是李倩吗?” “那自然是……” “实话说,我认不出。” 高力士终于说出了心里话,长出一口气,如释重负。 当着陈玄礼,他卸下了很多的防备。 “世人都当我精明,可我已六十又六了啊,事发那年我五十三岁,摸着黑,在夜色里辨认两具尸体,那孩子不过六岁,我上一次见他还是他四岁之时,混在一大群孩子里。” 说着,高力士颓然摇了摇头。 “我总说这个皇孙像圣人,那个也像。除了嗣歧王与圣人年轻时一模一样,旁的有何像不像的,在我这老眼昏花的看来,无非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。” 陈玄礼沉默了许久。 高力士只好再问道:“当时,你认出来了吗?” “我……” 陈玄礼看了看门外,道:“当时那情形,我们都知道死的是皇孙,所有人的反应……” “所有人的反应让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倒在地上的有可能不是皇孙。” “但不可能是假的,没有人有必要把他带走,再摆一个假的尸体在那里。”陈玄礼道:“而薛白、诸皇孙一开始的反应已能证明被打死的就是李倩,博平郡主就是证人!” “若李倩活着,有可能是汝阳王把他带去治伤了,或者是旁人……” “汝阳王没有!” 陈玄礼先是武断地说了一句,之后又道:“汝阳王有没有这么做,你内侍省不清楚吗?!” 高力士道:“汝阳王死了,而毒死汝阳王的吴怀实认为薛白就是皇孙,他相信自己的判断,他真是这么认为的。” 陈玄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低声道:“这不可能,皇孙也不可能变成了薛白。” “我知道不可能。”高力士道。 “那你还能有这等想法?疯魔了吗?” “我不过是想弄明白,世上为何有他这般人物。”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,但陈玄礼一听就懂了。 一个横空出世的少年郎,眼神纯粹,城府却深得像是百岁的妖精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,作诗词能与李太白唱和,考进士能中状元,目光长远像是看透了百代千秋…… 除了圣人,陈玄礼这辈子真的只见过薛白一人。 且说心里话,圣人在这个年纪时,不如薛白。 “高将军,你……盼着薛白是皇孙,是吗?”陈玄礼这般问了一句,“你心有期盼,才顺着这个期盼故意找线索。” “也许吧。”高力士道:“也许我真以为若他是皇孙,那是大唐社稷的福气。” 他明知道,杜妗当时急得想要动手了。 但恰是因此,让他看到了薛白的实力与魄力,那么,若薛白真是皇孙……万一往后太子不能服众,由庆王继位,薛白是有能力助庆王稳定时局的。 恰如高力士经历过的唐隆、先天之变。 只想了一会,他摇了摇头,没有继续想那些不切实际的问题。 “陈将军,你还没说,当夜你认出了皇孙李倩吗?” “死在那的就不会是别人。”陈玄礼嘴硬地回了一句,终于是嘟囔道:“我以为你认得。” 高力士道:“我不想错杀了……那样一个人。” “知道了,圣人答应放过他了?” “没有。” “你出手,岂有不成的?” 高力士沉吟道:“圣人让我处置,但这次,我有些摸不透圣人的心意。” 话虽如此,他其实猜到了圣人的心思。 他这辈子只见过两个极为不凡的人,一个是圣人,一个是薛白。 但如果一定要比较,圣人也许不如薛白。 *** “你知道你为何丢了圣眷吗?” “我招惹了太多事端。” “多生事端不可怕,可怕的是你看着就讨厌。” 薛白有些惊讶,反问道:“我看着讨厌?” 隔着木栏,高力士点了点头,又道:“你知道何等人最让人生厌吗?” “自私自利、祸乱苍生之人。”薛白补充道:“如安禄山之流。” “是自作聪明之人。”高力士脸色冷淡了几分,道:“你当世上只有你聪明?没有你,天下就要大乱了?” 薛白很想说“是的”,但他确也意识到这样很让人讨厌,遂更诚恳了几分,道:“还请高将军教我。” “教不会你。”高力士道,“该提醒你的也提醒过了,你好自为之。” 他并没有告诉薛白他已出手救他了,还是什么都不说,依旧试图从薛白口中试探些隐情来。 这已是又过了一天,薛白似乎想明白了很多,打算与高力士吐露些东西。 “我愿好自为之,思来想去,还是想告诉高将军一些事,但不知如何开口。” “那我问你,你可知吴怀实对你的身世有何等猜测?”高力士问道,等着看薛白的反应。 薛白道:“我亦查到了一些,我似乎……” “说。” “真是不太好说。”薛白摇头苦笑,“宁亲公主说,我是张驸马的私生子。” 高力士一愣。 “此事定然是假的,但高将军应该也知道,我是在张驸马的别院里被宁亲公主发现的,据某种推测所言……张驸马当时无法向宁亲公主解释,只好假托是贺监拜托于他,又找人伪造了文书,本以为,如此能吓住宁亲公主,让她不敢声张,没想到,公主是个性子烈的,非但不息事宁人,还把事情闹大了。” 高力士气极而笑。 他起身,亲自去提了旁边一桶喂狗的肉骨头,倒在薛白脚下。 “编出这等话,怕你是费了不少力气,吃吧。” 撂下这一句,高力士转身便走。 薛白道:“不是我编出来的,是市井便有此传闻,宁亲公主也这般认为的……” 他话没说完,高力士已走远了。 *** 这次的案子,因涉及到的是宫闱旧事,因此并未传开。 也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给宁亲公主,说薛白被拘了,且还是与他的身世有关。 宁亲公主当即便请求入宫觐见。 “……” “确实是女儿说的,薛白极可能是张垍的私生子。” “你说的?”李隆基脸上挂着又不耐烦又有一些好奇的表情,道:“你为何如此说?” “女儿就是这般以为的,薛白与张垍年轻时太像了,且不知为何,他二人忽然就走得很近……” 李隆基不等她说完,问道:“那你觉得,张垍是与谁生了这个儿子?” “定然是与四娘生的,所以他才能想出让薛白姓‘薛’……” “够了,莫烦朕。” “父皇只要把张垍与薛白招来对质,一问便知。” “朕怎么会生出你这么蠢的女儿?” 高力士连忙出列,道:“圣人息怒,此事不怪宁亲公主。” “不怪她?冒冒失失,听风就是雨。” “圣人也知,薛白是个贱籍,这两年捧他的人多了,他真把自己当回事了,总想找个阿爷。”高力士道:“有人借此陷害他,同时,他也想借此攀附公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