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唐华彩 第728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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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道子手持画笔,在木桶中一洗,漾出胭脂一样的红。 小宦官们把各色颜料研磨好了,摆得五彩缤纷,吴道子持笔一醺,果断往洁白无瑕的墙面挥去。看得众人忍不住屏息以待,生怕他这一笔画歪了。 李隆基龙颜大悦地看着这一幕,又过了一会,侧头问道:“薛打牌还不到?” “老奴再派人去催。” “他当自己是李白,天子呼来不上船?”李隆基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不高兴了。 袁思艺当即改口道:“老奴亲自去过问。” 他小步退出殿,招过一名心腹,问道:“确定薛白已不在骊山?” “有两三日无人见到他了,若非在虢国夫人榻上起不来了,便已不在骊山。” “继续派人去催,圣人等不及了。” 袁思艺与薛白不算有私怨,近来对薛白却是十分好奇,他想不通,这个原本可以前程无量的年轻人为何屡屡要惹是生非,站在太子、安禄山的对立面,与杨国忠也是面和心不和。 一個人倘若太特立独行,往往就会让世人容不下。 等了许久,诸多公卿匆匆赶来赴宴。 袁思艺立在宫门处看着他们紧赶慢赶的样子,有种滑稽感,就像是周幽王点烽火后,看到了狼狈赶到的诸候们。 天色马上要黑了,薛白还未到。 “落宫门,薛舍人该是不来了。”袁思艺吩咐了一句。 中舍书人的本职便是随时待圣人召唤,薛白今日不来已是渎职,杨国忠已有了罢免他的理由,若圣人不高兴,只怕还要治他的罪。 然而,话音方落,有人策马往这边奔来。 “吁!” 不等宫门关闭,一道矫健的身影翻身下马,奔至袁思艺面前,正是薛白。 “薛郎这是踩着闭宫门的鼓点来啊。” “袁将军见谅,我为圣人准备了七夕礼物,故而来得迟了。” 袁思礼提醒道:“七夕祈巧节,不由你给圣人献礼。” 薛白一愣,依旧抱着一个大包裹要入宫。袁思艺拦下了他,道:“薛郎到内宫觐见,恐不宜携带外物。交给我吧。” “这是我要进献的礼物。” 薛白道了一句,见袁思礼依旧伸着手,遂坦然大方地把包裹递了过去,笑道:“那就请袁将军小心保管,此物有些危险……” *** 绘画与音律都是风雅之事,有相通之处。 李林甫也擅长绘画,且他家中有五人以画技扬名,被称为“五李”,分别是李林甫、其父李思诲、伯父李思训,堂兄李昭道、侄儿李凑。 其中,李思训画技最高。 李思训早在开元六年已去世了,但其一生成就甚是了得。在唐中宗朝就是宗正卿、陇西郡公。当今天子即位之后,封彭国公,官至右武卫大将军,去世后谥号“昭”,陪葬桥陵。他擅画山水楼阁、花木走兽,时人评为“国朝山水第一”,可见其能。 早年间,李思训也曾为圣人在宫殿中画了嘉陵江的山水,花费了数个月的时间,笔格遒劲,意境奇伟。圣人极是喜欢那幅壁画,以“青绿山水,金碧辉映”盛赞之,世称“李将军山水”。 待到开元八年,兴庆宫改建,大同殿重修,那幅壁画没能保存下来。李隆基大为遗憾,才有了后来让吴道子往蜀中写生一事。 故而,吴道子对此事极感压力。为了不逊于李思训,在蜀中待了足足五年,日夜观嘉陵江,将它的一山一水、一草一木都铭刻在心中了才敢回来。 日复一日的月沉日升,他看过星光下无数的浪花,终于挥毫泼墨。 笔尖灵活地在墙壁上游走,不像是在作画,倒像是把吴道子心中的嘉陵江水倾泄而出。 薛白进入华清宫后殿时,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。 吴道子的背影在他眼中一点都不显得苍老,像是嘉陵江上空的一只仙鹤,口中衔着草木,搭建着一丘一壑。 “圣人七夕安康,臣……” 李隆基正负手站在吴道子身后专注地看着,抬起手,打断了薛白的行礼,示意他安静。 这个皇帝有着极高的艺术造诣,此时已被吴道子的画技深深地吸引住了,感慨道:“道玄之画艺,更上数层楼了啊。” 因圣人如此姿态,贾昌也不敢斗鸡,整个后殿十分安静。 偶有赶来赴宴的妃嫔到了,惊讶之余也放缓了脚步,提着腰间的彩练,轻柔地入座。 只有袁思艺懂圣人的习惯,时不时斟一杯酒递到圣人手中,让他边看边饮。 “听。” 也不知过了多久,李隆甚忽然开口,环顾殿内,问道:“听到了吗?” 诸臣愕然。 李隆基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,放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动作,让众人用心去听。 “朕听到了嘉陵江水的声音,你等听到了吗?” 薛白目光落处,吴道子已画了半面墙,嘉陵江水已蜿蜒于大殿之上。 他没有听到水声,只感到艺术的气息浓郁。 “臣听到了。”杨国忠应道,“臣见了吴公的画,仿佛回到了蜀中啊。” “拿琴来。” 李隆基兴致很高,轻拢慢捻,连着弹了好几曲。琴音袅袅,使得众人仿佛真的置身于悠然的山水之间。 月华渐浓,吴道子也落下了最后一笔。 顿时,三百里嘉陵江风光跃然于墙面之上。 “妙哉!” 殿内响起了无数的赞誉之声。 吴道子气力用尽,手中画笔落下,人也跌在殿中厚厚的地毯上。 李思训画嘉陵江用时数月,极是缜密工细,连草木上小飞虫也纤毫毕现,又以无数细节堆垒成了金碧辉煌的巨作。吴道子心知在这种画法上李思训已做到了登峰造极。因此,他反其道而行之。 他只在一日之间,用粗简的笔墨,画出了嘉陵江的意境。把山的壮丽、水的旖旎,凝注在每一笔每一划里。 酣畅淋漓,一挥而就。 这是吴道子用毕生功力与那逝世多年的李思训做的一场较量,无关胜负,只关乎于对绘画的热爱。 “哈哈哈哈。” 吴道子看着眼前的山水,忘情地大笑。一壶酒被递到了他的手里,他看也不看地接过,仰头痛饮。 直到圣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他才知道方才是谁给自己递的酒壶。 “李思训数月之功,吴道玄一日之迹,皆极其妙也!” 李隆基也是哈哈大笑,抬起酒杯,与群臣提了一杯,道:“诸卿可看到了,朕的大唐,不仅是文治武功的盛世,是开疆扩土的盛世,也是诗词歌赋的盛世,书法绘画的盛世。” “臣等为陛下贺!” 杨国忠当即提杯,又是一顿盛赞。 之后众臣再看那壁画,纷纷给出评价。 “吴公之笔,笔胜于象,骨气自高。” “道玄之笔法高下曲直,折算停分,游刃有余,运斤成风。” “不愧是吴带当风……” 赞誉声中,吴道子却是回过头环顾了殿内一眼,目光落到薛白身上时一顿,仔细打量了他两眼。 薛白知晓这是为何,他受过张九龄、贺知章的保护,吴道子曾师从贺知章,也许是隐有听闻此事。这些年彼此虽未见面,但可能听说过。 “道玄,在找什么?”李隆基忽然问了一句。 吴道子回过神来,应道:“臣许多年未见到公孙大娘了。” 他正是从公孙大娘的剑舞之中,领会到了吴带当风的笔意,好不容易回来,自是盼着一见故友。可他却不知,圣人如今生怕患病之人吸了天子元气。 李隆基很喜爱吴道子这幅画,还没来得及赏赐,便向袁思艺问道:“公孙大娘可痊愈了?” “回圣人,她只是偶有小恙,已痊愈了。” “召她明日来见见道玄,看看这画。” 李隆基依旧不见公孙大娘,转头向薛白问道:“你今日又醉在何处?天子呼来也敢迟了。” “臣不敢,臣特制了一个七夕礼物,想进献给圣人。” “太真的生辰,你不送份大礼。如今才想起亡羊补牢。”李隆基莞尔道:“晚了,朕贬了你的中书舍人。” 他是真有这心思,且早便吩咐了杨国忠。 薛白心想着,六月初王忠嗣还没“死”,很多事可以徐徐图之。如今不同了,自然要对这大唐社稷“亡羊补牢”。 “答圣人,臣这份礼物,一定得要夜里才能看到,故而适合在七夕宴上,观牵牛、织女星时看。” “呵。” 李隆基打定主意让薛白当个狎臣,要贬了其正经差职,好不容易捉到把柄,并不轻易放过。 杨玉环见状,不动声色地道:“圣人既说晚了,管你白天还是夜里献礼皆不看,除非写首诗来。” “不错,今日画圣来画,也该到薛郎写首诗来!” 此时附和的却是驸马崔惠童,此人没甚权术,纯粹就是凑趣。 薛白故作无奈道:“我为圣人献礼,却还要写诗才能把礼物献上。” 这种并不严肃的、嬉闹的语气能让李隆基感到轻松,他遂道:“正是如此,今夜诸卿都该一展所长才是。” 总之又到了让臣子们表演才艺的时间,仿佛献艺就等同表忠。 薛白如今对御前写诗兴趣缺缺,他提起笔来,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正在跳着胡旋舞的安禄山。但安禄山既能用不停旋转的舞步来掩饰其谋逆之心,薛白也不耽于写首诗词来效仿。 “银烛秋光冷画屏,轻罗小扇扑流萤。” “天阶夜色凉如水,坐看牵牛织女星。” 过了子午,已经是七月初七,这样一首诗倒是应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