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唐华彩 第931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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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。” 李季兰忙不迭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,晃了晃,把里面的药水倒在李腾空手掌上,李腾空便往脸上抹去。 颇让人惊奇的是,随着它这一抹,脸上的暗黄、斑点、疮痕都被抹掉,再显出里面白晰透亮的皮肤来。 杨齐宣看呆了。 他不是没想过她们是故意扮丑的,可这些日子以来,她们从来都没有卸下过伪装,使他不得不信以为真。 若依他的看法,此时她们就不该立即恢复容貌。应该拿那副丑样子试试薛白的真心才对。 然而,李腾空、李季兰根本就没有类似他这样的念头,动作有些匆忙地抹干净脸,还互相为对方看看。 “还有吗?” “有一点,但已经很美了。” “怎么办?” “头发,头发……” “到这边来理。” 两人牵着手绕到外廊的另一面。 那边,眠儿偷偷拉了拉皎奴的手,抬起头,递过一个无奈又委屈的表情。因为她们两个也是被打扮成了疠症病人的样子,偏是十七娘根本就不管她们。 皎奴眼看李腾空的头发一时难以整理好,干脆转身下楼,才拐过楼梯,便见薛白迎面而来。 “许久不见了。” “你认得我?” “不是煞婢吗?脸怎么了?” 她叉开腿站在那,挡着楼梯。 “哦。” 薛白却不怕她,从她身边挤上前,回头看了一眼,道:“脖子这里要补点妆。” “轻浮。” 薛白没再理会她,登上春秋楼的高处,转头,先是见到眠儿缩着脑袋,背对着墙,面壁思过一般。他遂当没看到,先是去拍了拍刁氏兄弟的肩。 “伤都好了?” “让郎君挂心了,早便好了。就是到处都是战乱,没能早些去寻郎君。” “人没事便好,见了你们,我才觉安心。” 杨齐宣站在一旁等着讨好薛白,偏是没机会插上话,急得直搓手。 过了片刻,那边李腾空、李季兰转了过来。 “薛郎?” 李季兰语气惊喜,脸颊上的红晕如桃花绽放,行了个万福,浅笑嫣然道:“哦,如今该称北平王才是。” “朋友之间,称我的字也可以。” 李腾空反而显得态度平淡,只是稍稍颔首。 薛白深深看了她一眼,也是微微颔首。 杨齐宣见这一幕,大感诧异。回想着方才李腾空那“女为悦己者容”的模样,心中不由嘀咕道:“真能装。” 当然,薛白登上高楼,并不仅是为了见心上人。 他先是看了一会那边元结与王承业的对峙,最后看到李义忠驱马上前,一刀斩杀了王承业。 此事没有太多悬念,薛白这次甚至懒得亲自去处置王承业。回想在安禄山叛乱之初,他只是常山太守,地位大不如对方,可经历了这场变乱,双方的权势已经远不可同日而语了。 “你是来接我的吗?” 李腾空站在薛白身后,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,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。 “有些公事。”薛白道:“恰好路过。” “什么公事?” “比如对付王承业。” “可你还没与他说上一句话,他便死了。” 薛白道:“也安排一些盐官,推行盐法。往后平叛还需大量的花费,朝廷入不敷出,得有新的财源。” 说着,他绕到高台的东边,看向盐湖。 阳光下,一片片盐田泛着不同的颜色,美不胜收。 是夜,才从刑牢里被救出来没多久的崔众,又被带到了薛白面前。 连番的折腾已彻底磨掉了崔众的意志,薛白一问,他便招供了王承业接下来的意图。 “扶风郡有严武、高适拦着,不甚便利。故而忠王让王承业来安排,许诺封崔乾佑、田承嗣为节度使,依旧领其部。而只要他们愿降,王承业将运送军粮至蒲津渡。” 薛白问道:“李亨这是与叛军同流合污了?” “王承业说,招降了叛军,那就不是叛军,是唐军。至于庆王……” 崔众说到一半,连忙停了下来,不敢再说。 他也认清了目前的局面,叩首求饶,唯请薛白饶他的性命。 “可以。” “多谢北平王。” 薛白道:“你去出使叛军大营一趟,依我所言行事,我便饶你一命。” 崔众一愣。 他没想到自己历经磨难,最后还是免不了往叛军大营里走这一趟,想必是命中注定避不过的,只好惴惴不安地应下。 驿馆。 李腾空沐浴更衣,总算是洗净了脸上涂抹的药汁,对着镜子挽了一个道士髻,想了想,须臾又将它打散。 “我给你梳吗?” 正好,李季兰推门进来,走到她身后,拿起发梳,想了想,道:“给你梳个反绾髻,一定好看。” 李腾空摇头道:“一会便睡了,不梳头发了。” “真就睡了吗?” “嗯,有些困了。” “偏要给你梳,不影响你睡的。”李季兰道:“我也许久没见你真容了,这般真美啊。” 乌黑柔顺的秀发在李季兰的指尖上流淌而过,她闻着李腾空的发香,心里有种久违的悸动。直到听得院子里有动静传来,她打了个哈欠,道:“我要睡了。” 李腾空小声道:“我还想再看看道经。” “好吧。”李季兰继续打着哈欠,自走向里间。 李腾空回头看了一眼,这才把袖子里藏的口脂拿出来,轻轻抿了抿,看着铜镜,对里面的皎好面容感到十分陌生。 可当与薛白相拥在一起,那种久违的熟悉感便又回来了。 都说小别胜新婚,经历了颇为长久的分别,尤其是乱世之中的生死相隔之后,两人都有些忘我。 今日刚见面时,李腾空还压抑着情绪,可当夜幕罩下,那些积蓄已久的情感还是如决堤一般倾泻而出。她越平静,越汹涌。 等到薛白如以往那般准备抽离时,李腾空却是努力搂住他。 “我想……要个孩子。” 她本来以为他不会答应的。 然而,这次她虽已精疲力竭,却还是按住了薛白。 一场变乱,改变了他们之前的很多想法。 月下轻柔,盐湖畔的潮水涨起又落下,湿润了有些干涸的滩涂,留下洁白的盐粒。 驿馆另一间屋内的李季兰把头蒙在被子里,死死捂着耳朵,忍受了太久之后,疲倦地侧过身,苦恼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。 “如今天下大乱,其实不适合要个孩子。” “很快要平叛了吧?” “如果顺利的话,快了。”薛白道:“平叛只差最后一两步了。” 李腾空低声道:“若是平叛了,我不想待在长安,想回我的道观。” “有朝一日,我得堂堂正正接你回长安。” “不行的,你的身份。” “身份是踏脚石罢了。”薛白近来便意识到了,他依旧习惯“薛郎”的称呼,那梦寐以求的皇孙身份还是有些不太适应。 “你放心。”李腾空低声道:“我并非是因你有了王爵,甚至夺位的希望才想要孩子。只是分离太久了,我怕有一天还要分离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你有心事吗?”李腾空问道。 薛白摇了摇头,随口道:“只是想到,有人说我不能生。” “旁人哪里能懂得……” 到了河东,再回头看叛军的动作,就有种隔岸观火的味道。想必李亨在朔方看待关中也是如此。 薛白虽还有些担心长安,但相信李光弼的能力。 他不太愿意离黄河防线太远,遣人去请王缙到解县相见,同时他则在此安排了一些盐官。 另一方面,崔众渡过黄河,出使了叛军大营之后,很快给递回了一个消息。 “崔乾佑、田承嗣答应了李亨的招降,要求王承业立刻安排一批粮草到蒲津渡。” 薛白于是立即派人将此事告知李光弼,在蒲津渡伏击叛军取粮的兵马。 虽说此前认为伏击叛军有被缠上的危险,可在黄河不一样,唐军是设伏,又有船只能够迅速撤离战场,叛军中伏之后,哪怕想要决战,也无法追过黄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