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唐华彩 第1157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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砚方却毫不犹豫道:“小人不想离开崔家!” 于是,写好的契书又被作废,三管事向县署赔笑不已,将人重新带走。 宗涵看着他们的背影,冷笑一声,自语道:“跟我这闹着玩呢。” “就是,一个奴婢也能浪费贵人们这么多的时间。”吏员道。 “你懂什么。”宗涵拿起邸报看了一眼,手一弹,喃喃道:“这就像朝廷的新政,闹着玩一样。” *** “砚方,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。” 出了县署,杜五郎找了个机会,拍着砚方的肩低声道:“你是不愿在市券上承认自己是贱籍,对吧?你家本是良人,你想以这个身份参加科举,放心吧,我会帮你。” “吉郎君误会了,奴婢不想再参加科考。” “为何?”杜五郎大为诧异。 砚方吱唔道:“奴婢连唐律都不懂,今日才知道,以前自己想得太天真了,不敢再有奢望。” “你说什么啊?卷子我看看。不求你能中进士,只要能过童试就行。这童试就是迈入读书人的门槛,朝廷便可让你脱贱籍。” “奴婢一题都做不出来。”砚方道,“奴婢好不容易才进了崔家,怎会要为了脱籍而考试?崔家的大恩我还没报完。” 杜五郎十分不解,问道:“你为什么突然这样?是那管事在堂上和你说了什么吗?” 砚方弯着腰,退了两步,离开杜五郎的手,道:“是奴婢眼高手低,请吉郎见谅。” 说话间,三管事也过来了,行了礼,带走了砚方。 杜五郎站在那发了会呆,心想自己试图改变一个奴婢的命运,但似乎失败了。 *** “改变一个奴婢的命运很简单,难的是改变这现状。” 当杜五郎回到洛阳,把此事与薛白说了,薛白的反应很平淡,像是早有所料一般,还安慰他道:“你至少改变了我的命运。” “唉,陛下就别乱说了,你当年也没真的当书僮。”杜五郎道:“现在我事情办砸了,你要的‘典型’怎么办?” “本就不止找一个,我让人搜罗一批好读书的奴隶。”薛白道:“此事不难,但可惜,有大毅力的奴婢太少,暂时还没有合适的。” “什么样的大毅力?” “要敢于反抗数千年形成的阶级压迫,面对强权以及命运的不公,万钧重担之下还不低头。这样的人,很少,非常少。” 杜五郎道:“还得是这样的奴婢?” “否则怎么叫典型?” 杜五郎心想,这样的人,自己平生也就只见过一个而已,确实是不好找。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,直到一个月后,他因事又去了崔家的别业。那是崔洞出门游学归来,带了几个友人,邀杜五郎一起到锦屏山论诗。 *** “崔洞,我这次来,觉得很奇怪。” “何处奇怪?” “你们家的婢女们看我的眼神,就是怪怪的。” 崔洞闻言,朗笑一声,道:“吉兄可是觉得她们都对你含情脉脉?” “那可不是。”杜五郎挠了挠头,不知所以,道:“她们好像觉得我不是一个好人。” 崔洞道:“我平生没见过比吉郎更好的人。” 众人到了雅舍,崔家子弟也引着些朋友过来,谈笑之后,都说崔洞诗才好,要他写诗赠其中一人,对方姓元,乃秘书省的一个校书郎。 崔洞只是略略沉吟,开口就作了诗。 “旧书稍稍出风尘,孤客逢秋感此身。秦地谬为门下客,淮阴徒笑市中人。” 那姓元的校书郎坐在那,却是瞥了杜五郎好几眼。 杜五郎正待叫好,突然头上挨了一下。 “哎哟。” 他低头一看,却是一颗石子。 众人转头看去,只见一道身影想要逃开,崔家子弟们遂纷纷喝骂,让人拿下这个敢用石头砸人头的“刺客”。 一番大呼小叫之后,有个别院的奴仆被押了过来。 “你为何对客人抛石子?!” “呸!谁不知这姓吉的禽兽始乱终弃,搞大了春兰的肚子,才害得她投河……” “你说什么?谁搞大了谁的肚子?”杜五郎一脸莫名,“你石头没抛准啊?” “禽兽,我和你拼了!” 杜五郎原以为对方骂的是别人,没想到竟真是冲自己来的,更是错愕万分。 忽然,他想到一事,转头左右一看,寻找着崔泾。 “春兰?春兰莫非就是那个……” 说到一半,杜五郎连忙收住了嘴,意识到这话说出来要让人误会。 可崔泾已站起来,答道:“不错,春兰就是先前与吉兄你睡觉的那个婢女,她死了。” “什么?”杜五郎道:“可我没有碰她。” 崔泾道:“吉兄放心,这些贱婢闹事……” “够了!”崔洞拍案而起,叱道:“崔四十三,我打断你的腿!” “阿兄你这是什么意思?你带朋友到家里,出了点小事,崔家又没有要他怎么样。” “休当我不知你的小伎俩。”崔洞道:“给我到祠堂跪下,我这就去请祖父!” “都冷静些。” 崔家子弟们纷纷站起,拉着崔洞劝慰。 “一点小事,何必为了点小事伤了和气。来人,把这贱奴拖下去。” “吉兄也消消气,是崔家对下人管教无方。” 马上有好几人上前向杜五郎告罪,他却看着那要被拖下去的奴仆,道:“且慢,他也不是故意的,也没真的伤到我,饶了他吧。” “吉郎真是率性,豪爽男儿,来,我敬你一杯。” 众人都想息事宁人,连连夸赞杜五郎,很快把气氛调节过来,一团和气。 崔洞却对此事看得分明。 想必又是崔泾酒后乱性,与家中婢子搞出了瓜葛来。崔家衣冠世族,禁止这种事。于是,崔泾怕被罚,就想出了这么个歪招来,也不知是怎么哄骗的那婢子,或许骗她说“你不是要身份吗?吉郎君想纳你为妾”之类的,把事情栽到吉绩身上。 果然,他还在想着,崔泾已拉了拉他,把他拉到一旁。 “阿兄,我错了,你这次就放过我吧,不然祖父真的会打死我的。” “你也知道自己会死,那你还敢。” “还不是怪阿兄你带了这么个蠢头蠢脑的朋友回来,他看着就很好利用啊。” “你再说一句试试。”崔洞已对这个从弟厌恶至极。 “好了好了。”崔泾连忙安抚道:“他又不会如何,此事放在我身上要命,安在他身上反而是好事,就说春兰钦慕他,只会给他添彩哩。” “一条人命,在你眼里就这么轻飘飘的?” “是我错了。” 崔泾连忙认错,心里却想,春兰才值几贯钱啊。 “但阿兄也不能与你朋友说崔家子弟栽赃他吧?最好还是说,春兰仰慕他才自荐枕席,然后跳河死了,被下人们以讹传讹。那天他喝醉了酒,真以为自己开口问我要了那婢子。” 崔洞道:“他会信吗?” “当然,男儿嘛,最喜欢听人说女子仰慕他。”崔泾小声道:“我可听说,他身份不得了,崔家可不能落了把柄在他手上。出了事,我们哪能自己承认?” “你!” 崔洞正要发作,已有家仆过来,道:“三十九郎,阿郎唤你过去。” 第603章 清高子弟 顺着小路登上锦屏山,有一处负阴向水、风水绝佳的宝地,是崔家的祖坟所在。 墓室山门前搭了几个茅屋,穿过茅屋后的小林,能够望到山脚下罗星排列的村庄、宅院,全属于崔家所有。 一位身穿白色麻袍的老者正坐在山石上闭目养神,乃是崔家长辈,崔璩。 崔洞好不容易走来,有些气喘,上前执礼道:“叔翁。” 他往山下望去,才发现这里能望到他们聚会的竹林雅舍,若有一个千里镜,那就更清晰了。 这般想着,崔洞目光一转,瞥了眼那伺候崔璩的老仆,竟真见他旁边的盘子上有个长形的匣子。 “祖宗造业,子孙祸福均受。你等生在崔氏,享祖辈荫护,可若祖德不修,余荫也就尽了。” “是。”崔洞道:“谨尊叔翁教诲。” 既说到了祖德,他便说起了崔泾利用他的朋友以掩盖错误之事。 崔璩听罢,缓缓道:“老朽耳背,没听清你方才说的是谁?” “吉绩,是孩儿的朋友。” “你方才写了一首诗给元校书吧?” “是。”崔洞应道。 崔璩问道:“那你可知,崔家为何把元校书请来?” 崔洞道:“不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