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唐华彩 第1173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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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要去见田承嗣,与你一起出城。” “明日出城?” “不。”严庄道:“今夜就出城。” 话音方落,外面竟有仆从赶来,道:“阿郎,圣人召见……” “什么?!” 严庄目露惧意,连忙与那使者低声道:“你速速去告诉田承嗣,到了鸟尽弓藏的时候,我若出事,他也不会有好下场。” 这番话,听得那使者也有些慌张,转身就想走。 严庄一把将人拉住,道:“从后面走。” 若有可能,他也想一起逃走,可他知道已经走不了了,只能寄望于今夜还能再次过关。 *** 见到薛白时,严庄心里稍感踏实了一些,因为堂内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,天子就像是半夜无眠,想找人聊聊天。 “朕记得,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长安酒肆,你们高谈阔论,骂李林甫奸佞、谈大唐积弊。” “是,臣当时年轻识短,让陛下见笑了。” “当年你助朕攻入洛阳、除掉安禄山,朕问你为何,你说你辅佐安禄山造反是为了改变世道,结果发现错了。这是真话吗?” “回陛下,是真话。” 薛白道:“但如今变了。” 严庄微微一滞,预感到不妙,继续遮掩,应道:“臣变迟钝了,也变懒了。” 薛白深深看着他,道:“朕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反抗不公,渐渐看明白了,你是出于自私而已。” “臣……不知陛下此言何意?” “好不容易平定了天下,有人想着造福人民,你想的是牟一己之利,故而才迫害忠良,煽动士卒闹事,不是吗?” “臣惶恐,臣不知这些传言是何处来的,臣一直恪守……” “还敢狡辩?!” 薛白突然喝了一句,当即有禁卫推门而入,且把裴奰也提了上来。 “严庄小人!” 裴奰一进来便对严庄大骂不已。 “陛下面前你还敢否认?!若非你狼子野心,设计于我,我岂能至此地步,厚颜无耻的乞食奴、婢生子,你这等小人竟也能忝居高位,祸害生黎!” 他大概也知自己难逃一死了,干脆一逞口舌之快,骂得颇狠。 严庄拜倒在薛白面前,却是始终一言不发。 直到裴奰指证完成,薛白问道:“严庄,你认罪吗?” “裴奰冤枉臣,恳请陛下明鉴。” “陛下,罪臣有证据。”裴奰道:“他侵吞叛军的缴获,收买将领,结交胡人,种种恶行,臣皆有罪证,他逃不掉!” 严庄依旧不肯认罪,还反问道:“裴奰,你冤枉了颜杲卿,还要构陷我,意在何为?” 裴奰大怒,忽道:“陛下,严庄不肯认罪,必是为拖延时间……他结交了叛军要造反,臣请斩杀了他震慑河北诸将。” 严庄脸色微变,连忙俯下头去,道:“清者自清。” 薛白愈觉失望,挥挥手,吩咐将他们拖下去。 之所以见严庄,薛白并不是需要他的口供,只是念在他出身微寒,本该支持新政,想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。 但既然严庄想拖延,薛白也大可等着看看,那些河北降将们是不是真的还敢再反一次。 *** 次日,范阳官员听闻天子拿下了严庄,顿感风声鹤唳,深怕逼反了河北将领。薛白却是不以为意,再次微服出巡,去见了杜甫。 杜甫任河北提兴学事司,在范阳城中自有偌大官署,可他空闲时却也会跑到城外亲自教导一些寒贫人家的子弟,作为一种上行下效的引导。 久而久之,人们便在燕郊盖了个草堂供他们教学,名为“浣花草堂”。 薛白微服而来,也没惊动旁人,这日与杜甫坐在草堂中,谈的便是严庄之事。 “严庄虽受过出身贫寒的苦,却没想过庇护世人不再同样受苦,可见此同情之心并非人人生而有之,需靠教导而来啊。”杜甫感慨道。 薛白笑了笑,道:“杜子美这是教书教出经验了。” 杜甫忽眉头一拧,道:“发生了这等大事,陛下如何还出城来?万一严庄的同党兵变,岂不危险?” “你久在范阳,说说哪些人是严庄的同党?哪些人又会兵变?” “自是那些跋扈将领、内附胡人。”杜甫道,“河北情势之复杂,便复杂在这些动不动便要拔刀相向的桀骜不驯者身上。” “那朕便看看,他们敢不敢对朕拔刀相向。” 杜甫依旧不安,踌躇地要尽快送薛白入城。 薛白则安之若素,捧着茶喝着。 他没表现出来,但心里是有些失望的,严庄之事让他意识到,在现今的大唐,并没有那么多人像他一样想改变阶级之间的巨大差距。 那些庶族、寒门拼了命地反抗,并不是为了改变这世道,而是为了成为高门世族,转过头来欺凌他人。 这让他感到想要达成的理想遥不可及,改变来改变去,终究是什么都没能改变。 想着这些,薛白的目光向窗外看去,见到一个年轻人正捧着书,在教一群衣裳褴褛的孩子们读书。 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。日月盈昃,辰宿列张……” 琅琅的书声传来,薛白放下茶杯,问道:“那莫非是降将张忠志的儿子?” 杜甫讶道:“陛下竟识得他?” 薛白顿觉欣慰,莞尔道:“终究是子美兄改变了大唐。” 第611章 一波又起 “叮叮当当”的声响中,狱卒苗大壮晃着手里的钥匙,将押着的中年男子推进牢房里。 “老实待着吧你!” 苗大壮锁上门,转身正要走开,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命令。 “慢着。” 那声音不响,却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。 苗大壮转过身,不耐烦道:“有甚鸟事?” “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 “狗贼,你是我儿。”苗大壮啐了一口,“我管你他娘是谁。” “我是严庄。” “管你是盐装糖装,在我这,你怎么装都没用。” 苗大壮骂骂咧咧,往木栅上又踹了一脚,却见那中年男子端坐在茅草堆上自有一股处变不惊的态度,这是他在以前的囚犯身上从来没看到过的。 他揉了揉眼,仔细一瞧,暗忖这是官气啊。 严庄不急不徐又道:“你不妨去打听一下,我曾两次造反,扶立过两个皇帝,包括当今天子。如今你我有缘,我可送你一场富贵。” “富贵?”苗大壮不当一回事,“鬼才信你。” “你的气运到了,大富大贵指日可待。” 苗大壮懒得多理会这囚犯,直接就走掉了。 严庄眼神里浮过思虑之色,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假寐,维持着高官贵人的风范。 也不知过了多久,牢顶的小气口终于透出光亮来,终于,那狱卒带着叮当作响的钥匙声来了。 “还真是严公。” 苗大壮语气稍微敬重了些,却还有带着傲慢之色,道:“可惜了,严公你成了牢囚,还能给我带来甚富贵?” 严庄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再来,淡淡道:“你来找你的富贵,我给你指一条路。” “哈?” “你到城北丁旺赌坊,找张掌柜,问他‘是否想知道严庄说了什么’,之后,他每问一句话,你便向他收十贯钱。” 苗大壮当即眼睛一亮,迫不及待问道:“真的?” 严庄淡淡瞥了他一眼,意思是这还用问吗。 苗大壮不自觉地搓着手掌,暴露了他对这份钱财十分动心。 可他也有一股小人物的精明劲,嘴上却道:“不对,你想害我哩。替你带话,可是犯大唐律的事。” 严庄闭目不答,一副笃定的模样。 苗大壮眼珠转动,自思量了一会,嘴里说着“我才不会上你的当”便大步走掉了。 严庄睁开眼,看着那离去的脚步愈到后面愈快,心知苗大壮一定会替他带话。 那丁旺赌坊乃是燕军降将张忠志开的,张忠志投降之后,把三个儿子都送到了范阳府学为人质,但却在平卢广纳姬妾,又生了许多子女,连私下让人开赌场都是起名“丁旺”,隐隐透露出有可能与朝廷反目之心。 严庄手里有不少张忠志的把柄,如今他落了狱,张忠志必然关注事态的发展,一点小钱肯定是愿意花的。 果不其然,就在当天夜里,苗大壮又回来了,神态已然完全不同,抑制不住的眉飞色舞。 “好嘛,严公你还真有些能耐,张掌柜让我来问你几句话。” 严庄道:“这不过是些小钱,我说了,你将要有大富贵。” “我就爱赚小钱,不求大富贵。”苗大壮道:“我问什么,你就答什么,别说有的没的。” “好。” 严庄心中微哂,老老实实答了,一二日内,他便助苗大壮赚到了不少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