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唐华彩 第1176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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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当然哩,今年的年景好哩,不打仗,河也疏通了,能不丰收吗?” “这么好的年景,老丈能过个好年了。”有个年轻的声音问道:“交完了秋粮,余下多少粮食?” “二十五石,小老儿还种了八亩桑田,回头可织出四匹帛来。” “老丈这四口之家,一年二十五石粮,过得很紧啊,算下来也就勉强可以维持吧?” “一年到头有得吃那就不错哩,总好过往年啊。” “老丈种了几亩田?” “三十八亩,种出了五十三石粮哩。” 听到这里,郑慈明连忙迈步入内,目光看去,只见一个三十多岁年纪,器宇不凡的男子正与一个老农对坐着,在院子里闲聊。 一瞬间,他便已确定这人便是当今天子,但还是回头一瞥李峘以确认一下。 李峘已经在行礼了。 “臣……” 薛白扫视了他们一眼,目光威严,同时挥手一摇,意示他们不可道破他的身份。 李峘想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止住了。 郑慈明欲言又止,坐立不安。 “这俩?”老农站起身来。 “老丈不必理会他们,是来找我的。”薛白道:“老丈种了五十三石,如何只剩下二十五石。” 他拿起一根树枝,在地上划了几下,算了起来。 “三十八亩田,宋州属于中等土地,田税为十一之数,每亩须纳一斗,老丈最多也就纳四石的田税。” 老农虽然没读过书又不识字,可在这件事上却还不糊涂,掰着手指头说起来。 “郎君有所不知啊,小老儿原本是没有田的,种的这三十八亩地,那是三年前租的官田,得交两成的田租咧,八石田租,四石田税,十二石哩,另外还有三匹帛。” 薛白看了郑慈明一眼,若有深意,继续与那农夫聊天,道:“这田地既然不是你所有,如何还要交田税,这是重复收税啊。” “郎君这是什么话?小老儿还能不交税不成?” “这田税,朝廷是向地主收的,不是向佃户收的,若是旁的地主把田租出去要多收一成也就罢了,州县衙门这么做,岂不是偷吃了一成的田税?” 随着这句话,郑慈明额头上已沁出了汗水,开口想要解释些什么。 薛白已向老农问道:“那该是剩四十一石粮,如何只有二十五石?” “还有支移钱,十二石粮小老儿可运不到洛阳,得由县署派人运……” “好嘛,朝廷规定脚钱不收了,地方上就换了个好名字。” 老农听这年轻人嘲讽官府,有些怯,连忙道:“郎君说话可得小心些。” 郑慈明心里更怯,偏是不知说什么才好。 之后便听这老农掰着手指头数。 除了支移,另还有农器钱,这是因为如今才分出去的田亩多,不少农夫都没有农器。 这农器朝廷虽然让各地的冶炼坊锻造,让地方官府租借给农户,但地方上却以派分这些也需要大量的人力为由,另征收一部分钱。 此外,和籴依旧是大头,也就是官府出钱买走农户的粮食,作为军粮或赈灾之用。 但薛白仔细一问老农和籴的价格,就摇了摇头,之后便看着郑慈明,许久不再说话。 郑慈明被看得愈发心慌,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,道:“臣请陛下给臣一个解释的机会!” “解释吧。” 这场景看得那老农愣了好一会,眨了眨眼,道:“郎君,你可莫为了过瘾这般演着玩,要杀头的哩。” 薛白笑了笑,与郑慈明开玩笑道:“听到了吗?要杀头的。” 郑慈明大惊失措,又磕了好几个头,想要解释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 “这些,都是各县官吏欺上瞒下!臣……臣失察!” “失察。”薛白道,“但你的账做得很漂亮,你的功绩也安排得很好,很醒目,朕都看到了。” “臣……臣惶恐。” “不急,且在这村里住上一夜,明日回宋州再谈吧。” *** 回宋州的一路上,能看到包河流水潺潺,一道道水渠引着河水蜿蜒向各片农田,俨然一幅桃花源的场景。 继续向前,通济渠上船帆往来,繁盛非常,城池也很兴盛,道路宽阔整洁,商贸热闹。 不可否认这都是郑慈明的功绩,这些都不容易做到。 比如,通济渠因为携了大量黄河的泥沙,常常需要疏浚,此前安史之乱时河道便堵了,郑慈明能治理成这样肯定是费了心思的,包括这些水渠修成也不容易。 倘若薛白不是微服私访,而是随着仪驾由官员们引导而来,看到的全都会是这些功绩。 到了州署,郑慈明悄悄向人使了个眼色,意思是速去处理各县署的账册。 然而,他随着薛白进到大堂,却又是一愣。 因为他看到,竟有十余个账房先生已然在大堂上对账。 “如何?” 薛白往主位上坐下,道:“诸位可发现了什么不妥?” “回陛下,并无不妥,宋州的赋税征税得当,正是依照朝廷规定每亩一斗的税额征收,与田亩数量相符。所征税赋,四成上供,三成留州,其余为公使钱、羡余,账目清晰,数额准确……” 郑慈明听着,却并没有看到欣慰,而是愈发紧张起来。 果然,便听薛白问道:“这些税额,是从宋州所有的田亩上征收来的。并不是只有一部分人交,另一部分人没交。” “回陛下,据籍册所见,正是如此。” “宁陵有五百顷良田,全属于荥阳郑氏所有,也交了税?” 很快堂上就响起了翻书声。 但一直过了很久,才有账房先生答道:“回禀陛下,我等未见宁陵有人据有五百顷良田。” 薛白又问道:“虞城县,有个名叫王喜的农户,缴了几石田税。” 翻页声又响起,这次过了大概半刻,便有人答道:“六石三斗的粟,四匹帛,其中有五斗的损耗与支移所费……” “下邑县,潘二狗。” “五石二斗。” “同村的孟小丙呢?” “五石四斗。” “可朕亲自问了他们,数目并非是这个数目。” “这,属下从账目里只能看到这些。” 薛白拍了拍手,道:“账做得好,把转运使司的账与各县署和籴的账对一遍,在查宋州所有的官仓。” 过程中,郑慈明一直想开口说话,偏是每次都欲言又止。 最后,他只好给李峘递去一个求助的眼神。 “陛下。”李峘道:“臣有事想要禀奏。” “好。” 薛白点点头,让他带来的人继续查,起身,招李峘随着他往后堂走去,举止显得十分随意,却雷厉风行。 若不雷厉风行,以郑慈明的能耐,根本不可能让他这么快就看出端倪。 薛白走到州署六曹的院子前,停下脚步,指着一块石头上的刻字,道:“字写得好啊,‘公生明’,道理也都懂。” “陛下,郑慈明上任宋州不过两三年,宋州有再大的问题,并非他能左右。” “朕知道。” “一州刺史所能做的,不过是催县里缴粮,县吏不过十数人,各家各户之粮往往多是地方乡绅代征。” “你说的这些,朕都知道。” 李岘道:“陛下到天下任何一农户家中询问,都能问出不妥来。处理一县一州的官员容易,但再任命一人,恐怕也改变不了。” 薛白道:“朕之前听说过一个故事,说有个皇帝微服私访,到了长安近郊一户百姓家中,询问那百姓过得如何,对方破口大骂朝廷盘剥无度,那皇帝听了之后,很是惭愧,下旨免了那家百姓所有的赋税。因此事,他便被颂为明君了。” 李岘沉默片刻,道:“明君典垂天下。” “朕明白了。”薛白道,“朕这样私下查你们,不是明君。得要装装样子,只说不做,才是明君。” “臣斗胆。”李岘道:“治国在于规矩,陛下以坏了规矩的办法挑世子的错处,总能挑到,如此,不能服众,只会使人心惶惶,皆生怨尤。” “你是说,错的不是宋州的地方官,错的是朕。” 李峘因薛白这样钻牛角尖而有些无奈。 他都说得很明白了,郑慈明的错误是天下所有地方官都在犯的错,而薛白以肆意妄为、打破规矩的方式揪出天下地方官的错,这并不能服众。 在他看来,这是诤言,是忠言逆耳。 他并不害怕薛白,因为他是大唐的宗室、忠臣,坦坦荡荡,问心无愧。 “臣不敢言陛下有错,臣唯请陛下体恤天下官员。” 薛白问道:“讨伐史思明之时,你支持朕。亲自押着粮食从扬州赶到汴州,为的是立功吗?” 李峘道:“臣为的是大唐。” “那这次,朕变法为的也是大唐,你为何不支持了?” “臣觉得很荒谬。”李峘实话实说,“臣看到陛下一直刻意与百官作对,百官是支持陛下登基的功臣,是为陛下治理大唐的帮手,陛下却从不体恤他们。朝廷的困境在于中枢收税愈难了,陛下却一直在减税。” “你说得不错,正是因此,朝廷才得变法,向该交税的人收税,减轻百姓的负担。” “臣斗胆再问陛下,倘若陛下正站在一根树枝上,此时需要木材,难道会砍掉脚下的树枝吗?” 薛白仔细打量了李峘几眼,道:“你是这么觉得的,因此想方设法地劝朕回东都,是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