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3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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唯有得元泓亲下谕令,方可从北疆各州调兵。 “你准备攻打云州?” 沈今鸾沉默良久,看着他问道。 顾昔潮面上表情如旧,举止从容。 好像刚才在牙帐发生的生死对峙不过是一场幻觉。 他一笔一划书写,没有抬头看她,淡声道: “铁勒鸢与诸王子夺汗位,是夺回云州的良机。若等她登上汗位,北狄平定,便是时不我与。” 北狄越是动乱,越是分裂,于大魏便越是有利。 亲卫们都以为在将军对自己说话,连连点头。 顾昔潮写完折本,让骆雄快马加鞭,亲手递呈京都。一来一回,最多半月时间。算时机,应是分毫不差。 最后一名亲卫给他上完伤药,走出去照看正在炉上熬的汤药。 屋内只剩他一人独坐。 沈今鸾绕过舆图的横案,往他侧边走了一步。翩飞的袖口拂过砚台,片墨不沾。 “你急着夺下云州,还是为了要对付他吧。” 许是因为有伤在身,顾昔潮坐着不动,身姿僵硬一般的挺拔。 他蓦地低语了一句: “当年,本该是我。” 沈今鸾不解其意,回眸望他。 男人眼睫低垂,鬓边一绺银丝没入乌发之中,微芒闪动。 “淳平十九年春,他本该从陇山卫休沐回京,换我轮值去领兵。” “我请他替了我。因为……” “因为,你要留京,向先帝去求那一道婚书。”沈今鸾接道。 话出口之时,她也没想到自己能记得那么清楚,那么快能出口。 初时她并不知晓,也是后来做了皇后,偶尔听到心腹调笑顾大将军这一桩轶事,此刻突然想起那个时机,正好对得上。 顾昔潮垂眸,沉默了好一阵。 “当时,就该我领陇山卫去云州。”他喃喃道。 沈今鸾的面容一点点凝结成冰,潮退一般的平静,只淡淡笑了一声: “就算是你去了云州又如何,顾家的陇山卫也不会来援,我父兄还是会战死,你,也会死在云州……” “哪怕当初我就死在云州!……”顾昔潮双眸抬起,厉色如刀,声音嘶哑。 也好过,如今兄弟阋墙,他要被迫与那个教养了他十余年的大哥动手。 沈今鸾怔了半晌,最后抬指,无形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甲: “顾大将军要是死了,那我这一生岂不是太过无趣。” 父兄战死,她孤苦无依,斗倒顾家,与顾昔潮为敌,成了她当时活下去的唯一指望。 好像唯有恨着他,才能长久地与他相连相伴。 说来奇怪,他一离京去了北疆,她便病倒归西。 沈今鸾歪了歪头,望着呆坐的男人: “顾将军可别这么死了,我上哪再去找那么好的刀?” “当初在牙帐的那夜,是你教我的,思虑再多,不如手刃仇人来的痛快。” “我志不变。”顾昔潮随手抹去唇角残留的淤血,道,“我说过,我会把他的头,供奉沈氏灵前。” 这一对兄弟,还真是兄友弟恭。兄长把阿弟伤成这样,阿弟满脑子都是怎么砍下兄长的头颅。 沈今鸾攥了攥手心,却听他下一句道: “因他之故,让沈氏蒙冤十五载。到时,我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。” “可。” 沈今鸾敛了敛袖口,应得很快。 男人撩起眼皮,自回营后第一次直面望向她。 此去确认了沈霆川的死因,是他顾辞山为投敌做下的投名状。她对此表现得太过平静。 沈今鸾注意到他的目光,拂了拂鬓发,目光都不曾动一下。 时机难得,她作为魂魄的时间更是紧迫。 她只能开始步步为营,算计将来。这是从入宫以后,养成深刻在骨的惯性,从没有任何留给情绪的余地, 只看利弊,只看将来。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,衷心地道: “只要顾辞山还是你我共同的仇人,我们便还能联手。” 至少,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,总比当初茫茫不知所以然,手足无措,要好得多。 顾昔潮眼中沉沉的压抑散去些许,目光锐利地望着她,微微启唇,轻描淡写地道: “皇后娘娘,这么容易就信我?” 一直在等她拔刀相向,或者决然离去。可她都没有。 可不像之前记忆里睚眦必报的性子。 沈今鸾垂头一笑,忽然身形飘忽,坐在他身旁,在他面前,把魂魄透明的手一摊: “因为,我别无他法,也无处可去。” 她望着他,杏眸一弯,又盈盈一笑道: “只能赖在将军这儿。” “顾大将军可是一言九鼎,早就说好要和我一道共谋云州,怎能因一小人而偏废?” 他一怔,顺势望过去,目光直直看进去她的眼底,才发觉,她的笑中分明有泪意闪动。 心头的某一处被狠狠揪起,然后撕裂开去,沉入底下。 而她的魂魄没有停留,已经在宽大的舆图只见倏然翩飞,一处一处地指给他看: “元泓若反应迅速,朝中无大臣反对,调兵令一下,你最快半月便可集结北疆三州大军,共进云州……” “朔州到云州,各处都有北狄游骑巡逻。我们前几次是一支小队不易发觉,但大军要攻其不备,需得事先探清北狄军在云州四处的布防。” “还有,云州地势复杂,沟壑野山众多,羌族各部久居在此,熟知野径,我们可以利用羌人探路。” “我带回的北疆军残部,亦对云州甚是熟悉,有他们在,事半功倍……” 到底是世代镇守云州的武将之后,思路清晰,指挥若定。 纵使只是一缕魂魄,如春水照人,明媚潋滟,亦如霜雪铮铮,坚韧不屈。 顾昔潮静静地望着她,听她说话,他翻涌撕裂的心境便慢慢平息下来。 “砰——” 屋外传来震碎的声音,随之是亲卫的禀告: “将军,羌人带了一群人来闹事。” 紧接着传来邑都和莽机将人掠去一边的高呼: “顾九,你出来,你带回来的汉人要造反,我们可劝不住。” 沈今鸾从舆图上抬眸。 是她安置在崤山部落里与羌人在一处的北疆军。 所谓何事,此间二人都心知肚明。 她这才明白过来,顾昔潮早料到此事,所以一回来才迟迟不卸甲静养,就是在等着她的人来。 终有一日。他不能再是顾九,只能是顾昔潮。 眼见他起身,抓起放在榻边的长刀就要往外走,沈今鸾扬袖拦住: “你受了伤。我去。” 她若是连这件事都摆不平,如何重振北疆军。 顾昔潮微一扬眉,俯视着眼前的魂魄,没有让开。 “臣,为娘娘护驾。” …… 沈今鸾疾步在前,顾昔潮秉烛在后。 军所的前的空地上,先是蹦出了一道一瘸一拐的身影。 是一手缠着绷带,一手握刀的贺毅。 他一看到顾昔潮,便冲向了他,被一旁的两名亲卫一把架在在地上。 顾昔潮面无波澜,微一抬手,亲卫松开了贺毅,举步后退。 贺三郎趴在地上,看到前面一角烟青的裙裾,一旁是一双带血的镶纹革靴。 他霍然起来,望着面前重重的护卫,目光落在正中面容冷漠的男人上。 “顾将军,请你让开。”少年强忍着,咬牙道,“我有话跟十一说。” 顾昔潮斜睨了一眼他,又看着沈今鸾朝他点点头,才退去一旁,抱臂而立。 一片死寂中,贺三郎抬起血丝通红的眼,对着沈今鸾,道: “十一,他不是你的侍卫顾九。你一早知道他是顾昔潮,顾辞山的阿弟。是不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