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9章
老板笑:“当然是好酒。客人您还年轻,不知十几年前,枌酒可是沧州最有名的酒。” 迟露白眼睛一亮,心中便有去采购几瓮枌酒,回去售卖的念头,“掌柜,既然枌酒如此有名,哪儿最正宗,我想买一些回去给家人尝尝。” 掌柜的神色却显得有些黯然,摆摆手,“正宗的可别想了,喝不上了。” 迟露白正欲追问,一直沉默的李璋突然开口,“是枌城。” “枌城?” 枌城卖枌酒,再自然不过。 但迟露白在沧州二十多年,竟没听过这个名字。 “不对,”他皱起眉头,挠了挠长出黑茬的眉毛,“我好像听过这座城。” 李璋道:“十几年前,一场疫病自枌城而起,席卷沧州。后来其他地方疫病陆续消失,只有枌城家家户户几乎死绝。怕疫病复生,朝廷便派人把城封死,进城道路尽数阻断,现在谁也进不去枌城了。” 迟露白可惜地叹了气,若有所思地凝视杯中晃动酒液。 “我也听说过枌城的事。”一个商旅打扮的中年人拿起酒杯,“惨喽,全城人病死了,后来又烧起大火,没几个跑出来的。” 众人一阵唏嘘。 “听说那儿每天晚上都能听见鬼哭,有时候,还能望见一些奇怪影子,凶得很。” “可不是嘛,死一个人就会闹凶,这还是死了一城人,我说官府做得对,就该把路给堵住,不然,谁知道那些恶鬼会不会冲出来索命?” 众人又齐齐打个寒颤,恨不得赶路时,离枌城的方向更远一些。 只有迟露白说:“怕什么?鬼以前不还是人?只可惜枌酒就此失传了。” 掌柜又拿出黑布覆盖的雕像,热情向酒客介绍起馨烈侯。 然而酒客都笑他信野神邪祟,怕不是会遭报应。 “什么邪祟!”掌柜涨红一张脸,“你们瞎说!不拜就不拜,干嘛说这等胡话。” “如若不是邪神,怎么黑布覆面,不肯见人呢?” 掌柜抱着神像骂骂咧咧便往回走。 迟露白追过去,笑着说:“我拜,可是掌柜,能否打开黑布,让我一睹馨烈侯的芳容?” 说完他便怔了下。 【馨烈侯】三字,听着像是驰骋沙场的将军,就算不是,他也不该对神祇吐出如此轻慢之言。 好在掌柜并不追究,看他一眼,招呼他走近些,“你不许叫出声。” “为什么要……” 黑布被一把掀开,迟露白愣在原地。 神像女子装束,身形纤弱,气质出尘,而被刻意遮掩的面孔,却肿胀丑陋,长满脓包。 迟露白如遭雷击,呆呆望着神像。 掌柜以为他被吓住了,用黑布将神像重新盖上,解释:“虽然馨烈侯……这般模样,但她不是邪祟,算了算了,”他摆摆手,懒得再解释,“反正你们不懂。” 迟露白却直勾勾看着神像,目光灼灼,仿佛穿透黑布。 “被吓傻了?” “掌柜,”迟露白道:“劳烦给我几根信香,我想去庙里拜一拜。” 掌柜心想,这人真是怪得很,看见馨烈侯的模样,不仅没被吓到,还想去庙里上香。除却他们枌城旧人,附近没有人敢到馨烈侯的庙宇里去—— 原因无他。 这幅被疫气感染的容貌,实在太过吓人。 掌柜想起了十几年前,那位温柔和善,清丽出尘的医仙,眼眶湿热,悄悄揉了揉眼睛。 就算是有朝廷旨意,也没几个人敢信这位突然冒出的神。 这也无可奈何,疫神自古有之,但几个人敢去疫神庙里拜拜呢? 他记起那位仙师说过,只要每日给馨烈侯上香,人间的香火多一柱,她所承受的疫气侵蚀便少一分。日积月累,千年百年,父死子继,也许总有一日,状若恶鬼的馨烈侯,会变成原来笑容盈盈的医仙模样吧? 掌柜扫了眼面前青年。 能给馨烈侯多拉一个信徒,多一柱香火,他自然高兴,便抬起手,给他指了指前往庙宇的道路。 迟露白也不多犹豫,和逢雪打个招呼,“阿雪,我走了啊!” 逢雪应了声,目送青年翻身上马,纵马离开。 …… 李璋也放下了酒杯,说:“那日的事,多谢。” 逢雪摇头,“将军不用客气。” “父亲让我来送送你们,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?”他从怀里拿出一枚古玉,“这是父亲信物,拿着,可以到将军府领钱。” 顿了顿,他补充:“很多钱。” 逢雪与叶蓬舟对视一眼,也不客气,收下了古玉,笑道:“那就多谢将军了。尸兵已除,边疆该安宁一段时间了吧?” 李璋沉默半晌,面无表情地开口:“不太好。” “不好?” 李璋“嗯”了声,“朝局复杂,”他慢慢攥紧酒杯,声音放低,“有人,欲炼阴兵,征妖魔,为己所用。” “阴兵?”逢雪一怔,“尸兵不是已经除掉了吗?” 但她转瞬便明白。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,无论尸兵,还是阴兵,死再多的人,牺牲的只是百姓的性命。 百姓的性命,只是野草、浮尘、一个数字。 那些贵人并不会放在眼里。 逢雪不自觉攥紧了剑柄。 李璋放下酒杯,朝她抱了抱拳,“几位,父亲让我告诉你们,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,行路艰难,千万小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