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别重逢
云江的天空一早便阴着。 春天的空气潮湿微凉,雾气像一层薄纱覆在整座校园上。 教育大学的报告厅内,灯光亮得几乎刺眼。后台的工作人员忙碌地调试设备,空气里有种被加热后的紧张气味。 阮至深站在幕布后的半暗处,身姿笔直。 190公分的身高让他在任何人群中都显得出众。他穿着深灰色衬衫与黑色西装,线条简洁,袖口露出一截腕骨,手腕上那只老式机械表在灯下闪着冷光。 他低头整理讲稿,神情平静,仿佛整场讲座只是又一次理性研究的延伸。 可掌心微微的湿意,泄露了他此刻的紧绷。 ? 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。 寒襄星正与主办方确认流程,她一身米白色套装,长发轻挽,举止利落。 170公分的身高使她在人群中挺拔而清瘦,杏眼明亮却藏着淡淡倦意。岁月没有带走她的神采,反而在眉眼间添了几分成熟的从容。 “阮博士的讲座时间控制在四十五分钟。”她的声音温和而清晰,“之后是答疑环节。” 工作人员点头应下。 她转身的瞬间,恰好与幕布后的他隔着一道半开的门缝。 那一眼,像是光突然照进记忆的深处。 她愣了半秒。 多年不见,他的眉眼仍旧锋利,却少了少年时的鲁莽;那种克制的沉稳,如一潭深水。 而他,也看到了她—— 记忆中的她总是明亮的,衬衫领口微敞,眼里有光。如今那光柔了,却更能让人心口一沉。 两人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轻轻对视了一瞬。 下一刻,寒襄星率先移开目光,低声吩咐身边人:“灯光再调柔一点。”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,却没有人听出来。 ? 讲座开始。 幕布缓缓拉开,掌声响起。 阮至深走上台,步伐稳,声音低沉而清晰。 “各位老师,同学,大家好。” 寒襄星坐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,背挺得笔直。她在主持席上微笑、记录、偶尔点头。 只有她自己知道,心跳正一次次在掌控之外跳乱。 阮至深讲的题目,是《情绪记忆的恒温效应》。 他的语气冷静,条理分明,每一个词都精准得像被反复打磨过。 可当他说到那句—— “有些记忆不会降温,它们只是学会了更深地隐藏。” 她的笔尖在纸上微微一顿。 那句话太像他们的过去。 ? 讲座中途,屏幕上的投影闪过一张幻灯片——是他在瑞士研究中心的实验室照片。 照片里,他穿白衬衫,靠在窗边,阳光打在脸上。 那光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,教室里他安静听课的样子。 那时他总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,长腿交迭,目光沉静。 那时候的他,是她为数不多的信任之一。 她几乎能感受到,当年的少年正从光影里缓缓走出,与眼前这位学者的身影重迭。 ? “……所以,人的记忆不是冷却的,而是被反复重构的。” 他的声音在大厅回荡。 “我们以为忘记,其实只是让某段温度,重新找到能共存的方式。” 掌声响起。 寒襄星率先带头鼓掌,神情镇定。 但她的手指微微发抖,指尖冰凉。 当阮至深走下讲台,与主持人寒暄时,她起身迎上去。 “阮博士,辛苦了。” 那一刻,两人终于在同一处光下并肩而立。 他微微俯身——他的身高比她高出整整二十公分,近距离的距离让她能清楚闻到他身上的气味——不是香水,而是洗得干净的衬衫味道,带着淡淡咖啡与雨的气息。 “寒老师。”他低声应道,语调平静,却每个字都沉甸甸地落在她心口。 他们都微笑。笑得端正、礼貌、疏离。 仿佛只是久别重逢的两位同行。 可那一刻,连空气都安静下来。 ? 散场后,校园的风有点凉。 寒襄星独自走在教学楼外的长廊上。夜色未全黑,天边留着一层薄蓝。 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。 “寒老师。” 她转身,阮至深站在几步之外。 他摘下眼镜,神情平和。 “刚才讲得太急,有点冒犯,若有不妥,还请见谅。” “哪能。”她轻轻一笑,“您讲得很好。” 两人面对面站着,谁也没往前一步。 风吹起她的发丝,轻扫过他肩头。 他忽然开口:“你……还在这里。” “是啊。”她的声音低柔,“人总要留在一个地方,做自己能做的事。” 他想说什么,却没说。 那一刻,他看到她眼角浅浅的细纹——岁月没有让她衰老,只让她变得更温柔,也更远。 寒襄星也在看他。 那张脸更沉稳了,少了少年的倔强,却仍有当年的光。 短短几秒的沉默,比任何语言都更沉重。 ? 他率先低声道:“很高兴再见到你。” 她轻轻点头:“我也是。” 只是笑意里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疲惫。 他欲言又止。最终,只伸出手。 “希望之后能有机会再合作。” 她伸出手,与他相握。 掌心相触的一瞬间,仿佛有一股电流从指尖滑过。 时间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年雨夜——她曾握住他冰冷的手,对他说“别怕”。 而现在,他们都在假装,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握手。 她收回手,低声道:“您明天还有行程吧?早点休息。” 他点头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,然后转身离开。 ? 寒襄星看着他背影渐远。 他的步伐依旧稳,每一步都像是在克制自己不要回头。 风从教学楼尽头吹来,带起几片纸页,她下意识伸手按住,纸边划过掌心,有一点疼。 那疼,竟让她觉得安心。 因为疼,说明她还没完全麻木。 她抬头,看见夜空上那颗被雾气笼罩的星。 她忽然想起他名字里的那个字——“至深”。 原来,他真的是那样的人——深到看不见底,也无法逃离。 ? 【第四章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