污书屋 - 历史小说 - 曾听旧时雨在线阅读 - 第120章

第120章

    会与此有关吗?

    他父母的离去,和这满身累累伤痕。

    岑听南用力地眨了眨眼,仰起头,想将眼眶里的温热逼回去。

    这一夜,烛光燃尽,她一寸寸抚过他身上的疤。

    四十八道疤,加上为她而添的这一道,一共四十九道。

    四十九。

    岑听南想,能不能用她的余生,换这个数字就停在这里。

    -

    窗棱外投来浅金色的光影。

    秋日柔和的光覆在室内之人身上。

    顾砚时手指曲了曲,随即被这温热叫醒。

    有什么东西压在他一侧手臂上,毛茸茸地,带着清浅的呼吸。

    像柔软的小动物。

    顾砚时眼深了深,唤她:“怎么睡在这儿了。”

    岑听南揉着眼醒转,惊喜道:“可算醒了。你睡了两日,夜里发了好几回高热,现在感觉怎么样,有没有哪里难受的?”

    说着伸手来探他的头。

    顾砚时强行忍住侧头躲避的本能,硬生生停在那里,任由她将手放上来。

    柔软的,冰凉的。

    “这么凉,穿太少了。”顾砚时嗓音还哑着,费力道,“平安呢?叫平安来就好,你去歇着。”

    “可用过膳了?”

    岑听南:……

    谁才是病患?

    高热刚退,就开始跟她摆管教的谱是吧?

    岑听南没好气地哼道:“没吃,不爱穿,反正也没人管我。你随便受伤,死了正好,我三日不吃饭饿死自己,三天不穿衣冻死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蛮横。”顾砚时扯着唇被她逗笑,牵扯着伤口疼起来。

    胸口这一痛,倏然叫他怔住了。

    再看向岑听南看过来的眼神,果然带着复杂的怜惜。

    她看到了。

    她果然看到了。

    一瞬间恼意涌上来,随后不可抑制的愤怒涌上来。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血腥梦魇铺天盖地卷来。

    赤红色的血溅得到处都是,村里人惊惶的叫喊声,熊熊燃烧的烈火,和那穷凶极恶的匪徒又在他的脑海中刮骨似的出现了。

    顾砚时闭上眼。

    无助冲着撞着在嗤笑他。如今的他位极人臣,却因这满身的伤,与过往的卑微可怜再度重叠。

    一切都失控。

    她的眼神,是在可怜他对吗?

    他几乎要觉得是个自己是个废物了。

    不过带个人回来,也能弄成这样一副样子。为什么要叫她看到这些可怖的创痕。

    料峭秋风撞进室内,将燃了一夜的红烛吹熄,零落成灰。

    岑听南看见顾砚时的眼睛一点点冷下去、硬起来。

    她失神地看着,在他冷若霜雪的目光里几乎要被冻住。

    他不想让她见着这一面。

    脆弱的一面,不堪的一面。

    岑听南几乎立时洞悉了他的想法。

    从前强硬着闯进她生活里的人,此时似乎要退却了。

    这个认知叫岑听南脑中闪过一瞬的慌乱,她慌不择路地牵上他的手。

    “顾砚时。”

    “别躲我。”

    “别怕。”

    ……别怕。为什么是别怕。

    连岑听南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。

    她只是下意识觉得,他是在害怕,害怕她的窥探,害怕她的走近。

    那些强硬的,狠厉的,过往将他撑起来的外壳,碎了。

    他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办了。

    岑听南狠狠心,避开他的伤口,小心地抱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顾砚时。”她小心喊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如果他没有了壳,她可以当这层壳的。

    可是空气良久地静着。

    顾砚时突然掀了掀眼皮,轻声讥笑:“岑二姑娘是不是弄错了,怕?”

    “放开。”他将她推开了。

    从来都是被他强硬逼迫的岑听南,这瞬间手足无措。

    那夜狠了心要将自己交付又被他推拒的难勘尽数涌上来。

    像一场山洪。

    席卷过她荒芜的心。

    那里曾经为顾砚时开出的细绒小花,如今被摧枯拉朽地山洪淹没。

    只剩残败枯枝。

    “平安,滚进来。”顾砚时的嗓音仍旧哑,带着点不耐烦,见到平安后变得狠厉,“把夫人请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顾砚时,你确定要这样吗?”岑听南直起身,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问。

    顾砚时偏过头去。

    秋日凋谢在他凌凌清眸里。

    第58章 无言上西楼

    入冬几乎就是一夜的事。

    晨起时的北风将岑听南冻了个激灵。

    琉璃叫人搬来一鼎错金螭兽香炉,里头俱是上佳银炭,轰得室内暖洋洋的。

    暖风拂来,岑听南嗅着这隐约香气,才想起,这是入冬了。

    “天冷了,姑娘今日想用些什么?来碗羊汤暖暖身子可好?”琉璃一面问她今日的食谱,一面递来个鎏银百花的掐丝珐琅手炉让她揣着,也不催促她起身。

    岑听南这具身子实在畏寒,从前在家中的冬日,泰半都是窝在室内炉火边上过的。

    否则一冷着冻着

    ,就要高热不退好几夜,惹得一家人都眼圈红了巴巴守着她。

    兴师动众的,岑听南也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是以每年冬日,她都是窝在家中过的。

    岑听南安安静静坐在床上,身后裹着被子,怀里揣着手炉,一张明艳的小脸露在外头,倒驱散了些室内的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