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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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今鸾不语,掀起准备好的包扎带,转过身去要往他身上捂,一看到正面,她滞在那里。 分明的沟壑之间,大大小小的陈年旧伤不计其数,疤痕狰狞遍布贯穿,在苍白的皮肤上泅黑晕染一般骇人。 惶惶灯火,灼目的刺青像是他胸前箍紧的困兽,层层鳞片如刀,要朝她扑来。 “怕吗?” 他抬起眼,深不见底的眸底有火在烧。 “你怕吗?”她反问道。 沈今鸾不必看,也知自己的身影,一半是烛火里丰盈的血肉之躯,一半火光照不见的魂魄之体,随风飘飘荡荡。 再没有比鬼魂更可怕的了。 可他却在烛火里端详着她,沉静的目光像一张网,四面八方地朝着她包围过来。 沈今鸾低眸,若无其事地张开包扎的绷带。 拂动的发丝挠过紧绷的肌肉,隔着包扎带翻飞的手指,描摹一身如凿如刻的线条。一时难以分辨,是他的身上烫,还是她的指尖烫。 自幼时起,她为行伍出身的父兄治伤是家常便饭,可今日,她却觉动作生疏紧涩。 雪白的绷带掩不住斑斓刺青里叫嚣的困兽,惊她的心,动她的魂。 是满身刺青太过骇人,还是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,让她莫名想到在宫里无意撞见过的,草丛中侍卫和宫女交缠的身体,压抑的喘息。 她白腻腻的手绕至他的心口,忽然停了下来。 “这里,你是不是纹过你那位心上人的名?” 她的声音细小的如涓涓细流。 他似是难抑地笑了一声,沉沉的气息拂过耳畔: “娘娘何不自己来看?” 沈今鸾不动,一股陌生的涩意又在潜涌。 他有多喜欢那个心上人,才会在心头刻下她的名。 鬼使神差地,她的目光微微偏过去,只见心口壮阔山峦间,竟是一道极深的伤疤。 顾昔潮从肩线到脊背都绷得死紧,像是一把弓弦,声音更低更沉: “中过箭,扎进肉里,愈合后就不见了。其实……” “不必多言,我对顾将军的情史无甚兴趣。” 她只觉受骗,为他戏弄,神色恢复了漠然,缠绕绷带的手刻意地避开那一处心口,往别处去绕。 男人好整以暇,浓长的睫毛低掩,凝视着她的双手,若有若无的颤意看在眼里。 下一瞬,一只大掌覆住了她的手背。 修长而有力的手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腕,缓缓划过前面覆着绷带的沟壑,引导她最后捂在了自己的心口: “臣的伤口,在此处。” 她一怔,想要收手,他摁得更重,甚至牵动了伤口,低低闷哼了一声,似是既痛又快。 “下回,若要杀臣,也在此处。” 帘帷之间,烛摇影动,昏晕暧昧,人影交织不休。 “扑通—” 这是他的心跳,血肉之躯的心跳,她没有的心跳。 她眼眸迷濛,忽然起心动念,直直望进去他沸水一般的眼眸,道: “不如,你只做顾九,我永不会动手杀你。” 不是大将军顾昔潮,不是陇山顾家九郎。只是顾九。 男人倏然抬眸,目光沉黑,像是一片灰烬里暗燃着火。他看着她,道: “我若只是顾九,沈十一就能放下对顾家的仇恨?” 帷幄骤然飘起又落下,沈今鸾静静地凝视他,怔住,不知如何回应。 像是只能放纵这一刻的逾矩。 男人的目光刹那间变得冰冷难测,气息浊重,箍着她的腕肤烧灼般地疼。 泛白的薄唇衔起嘲人自嘲的意味: “玩笑话,谁都会说。娘娘莫要自欺欺人。” 冷漠疏离的口吻,气息却灼热不息,越离越近。 沈今鸾面色如冰,耳后却已通红,只觉疾风骤雨,身旁的烛火登时一灭。 男人只是徒手掐灭了犀角蜡烛。 魂魄手中的绷带飘落在地。男人一把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袍,严严实实覆住满身伤疤,起身离去。 翻涌不息的帷幄陷入沉寂,魂魄再度缥缈如雾。 十五年,她的父兄,北疆军,都回不来了。 顾九和沈十一也回不去了。 …… 看到房中的烛火熄灭,昏暗无光,坐在不远处的阶前的贺三郎眯了眯眼,手里转悠着一枝盛开的桃花。 他忍不住捅了捅一旁昏昏欲睡的秦昭: “进去了那么久。灯都灭了,孤男寡女,我们十一还是皇后,我觉得不妥。” 秦昭还在痛惋他曾经的主将沈霆川,抹一把眼泪,哽声道: “少将军视顾家大郎为至交,果真没有看错人。他若泉下有知,也该瞑目了。” 谁能料到个中曲折,他竟冤枉了人家那么多年。 贺三郎却只盯着暗室,黯然道: “十一定是生我气了,当时,她从牙帐出来那么虚弱,我看都差点要散了似的……我却吓得躲开了,我对不起她……” 秦昭回过神来,哀叹一声: “谁能想到十一竟死了呢。她父兄知道,该有多痛心啊。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?皇后薨逝,不该也昭告天下的吗?” 贺三郎垂着头,低声道: “十一定是被我们拖累牵连了。我们都被定罪,她哪能好过啊?” “我们大家也成了大魏的孤魂野鬼了。” “嘎吱”一声,暗室的门开了。 一道浓黑的身影从中走出,面色沉郁。 贺三郎霍然起身,追了上去: “顾九,你把十一带去哪里了?我要见她!” “不必了。怕你又吓得屁滚尿流。”顾昔潮疾步不停。 “顾九。”身后的她出声道,“我有话要跟他们说。” 顾昔潮眉间一动,瞥了一眼那贺三郎。 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,眉目英挺,乌发浓黑,虽然经受摧折,赤子意气,稚嫩的冲动中带着一股倔强的天真,热烈似火。又是知根知底的故人。 顾昔潮扶了扶金刀,点燃蜡烛,漠然回避。 小院里,昔日倩影在烛火的光晕中幽幽浮现。 沈今鸾心知贺三郎所谓何事,刻意远远隔了好几步的距离,温声道: “怕鬼,本就是人之常情。三郎不必顾虑。” 贺三郎望着说一句又退开两三步的她,急忙主动走过去,爽朗地笑道: “一回生,两会熟,等我多见见你就不会怕了。” 沈今鸾哭笑不得。 “十一,我给你摘了春山桃。”他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什么,满心欢喜,在她面前一晃。 花枝颤动。 顾昔潮眸色一沉,俊面更冷,摩挲着腰间金刀。 沈今鸾看到那一枝春山桃,一愣,没有接过。 她隐隐觉得,从前少时,北疆的儿郎谁都争着给她摘春山桃,可是如今,她却觉得不一样了。 她轻抚鬓边那一朵春山桃,灼烧过的心头又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涟漪。 她莫名不想再收下其他人的花。 “十一,你是还在生我气吗?”贺三郎抿唇,眼眸漉湿,带着几分委屈。 从前,只要摘花总弄哄好小娘子的。 沈今鸾目色清明,笑望他道: “三郎,北疆军幸还有你们几员大将在。” “我父兄故去多年,北疆残军仍在。前路虽渺茫,但今朝一切从头,我既是沈家唯一的后人,便身负重振北疆军之责……” 军士需要营地演练,需要热炕暖身,需要饷粮果腹,需要军备杀敌。刀不磨不锋利,这些都是实际的事情。 云州这残存数百人的命运,系于她孤魂一身。 她是沈家十一娘,做了鬼还是沈家十一娘,责无旁贷。 “我要带着所有人回归大魏。” 她眺望山河远阔,满目欣慰和希冀。 这辈子生生死死,她终能救回陷落敌营的父兄军队,又寻回父兄的遗骨,终于也不算徒劳无功。